沿海开放城市正在大踏步奔向现代化的道路上,而沿着铁路线进城的数以万计的农民则徘徊在现代化的大门口,拎着蛇皮袋不断地往里张望。
逐渐地,工伤事故被频繁报道出来。因为操作机器不善而被切断了手臂;进入工厂之后身份证被统一收走;怕工人从厂子里偷东西出厂要例行搜身;工人挤在肮脏不堪的大通铺里,没有福利可言……
这对从事农村研究的曹锦清造成了很大冲击,时至今日说起来依然有些激动,“农民工是供大于求,而且是绝对剩余啊,就是资方对劳方的绝对的优势呀。”
绝对的优势意味着其中一方缺少制衡的能力,这是工伤事故频发的一个重要原因。1993年11月,深圳市龙岗区葵涌镇的一家玩具厂发生了一场火灾,被视为那一时期一个代表性事件。这场大火烧掉了几十名打工妹鲜活的生命,其中绝大多数来自农村,这场大火触痛了社会的神经,也由此引发了更广泛层面的讨论。
为什么这些人前赴后继要到发达地区去?他们身后的家乡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农村的问题已经被感知到了,尤其是农民负担问题,但是不系统,具体怎么样搞不清楚,这些信息被沿海的光芒遮蔽了。都是看着沿海发达,然后就是出国热,都关注这个东西,包括电视剧也是,农村的情况没有大规模见诸报道的,大规模视而不见。”曹锦清说,这是促使他后来去河南调查的一个直接动因。
与沿海开放地区相对的中西部地区,尤其是农村地区的境况,在更大层面更具体问题上的认知滞后了。有人深陷在时代的洪流中无暇他顾,有人看到了更远更深刻的东西并试图一问究竟。曹锦清显然属于后者。
1996年5月的一个清晨,与前来送行的妻子话别后,曹锦清登上了开往河南的138次快车,向着中华文明发源地之一——开封市驶去。
他在当天的笔记中写到,“这次河南之行,仿佛有一种回归故里的感觉,我要亲临黄河,聆听她的千年倾诉。我要踏上这块古老的平原,看看至今仍然从事农耕的村民与村落。”
没人要求他这么做,甚至调研经费也是“化缘”化来的,他只是遵循着内心的召唤,做了据他说只是“一个研究者该做的事情”而已。
然而当我们梳理过往,就会发现这召唤由何而来。乡村在他人生中所占的分量太重了。黄河沿线这趟历时两年又风尘仆仆的调研,只是偶然中的必然罢了。
二
曹锦清的童年是在乡村度过的。
由于家庭变故,5岁那年曹锦清被送到了浙江龙游县的外婆家,一个叫做横路祝的小山村。于是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跟着大人砍柴喂猪,看着村民夯土垒墙。10岁那年龙游乡村闹饥荒,吃不饱饭,外婆给母亲写信,这才辗转来到上海。
乡村的这段生活经历,不能不影响到他长大后的观察视角和研究方向。
初到上海是1958年,一家人住在南市区的老房子里。那时候的南市区密布着工厂,人们早起晚归到工厂里做工,日复一日。初到大城市的曹锦清并没有感到新奇,反而觉得机械单调,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后来家里增配了一间5.8平方米的亭子间,这个下有三家合用的灶间、上有晒台的亭子间就变成了少年的卧室和书房。曹锦清在墙上贴上用毛笔写的“为谁活,怎样活”六个大字,一位少年探索人生意义的历程开始了。
他读遍了学校里能够找到的有关人生意义的青年修养书籍,高一那年突然又觉得人生的意义可能深藏在浩瀚的星空中,于是买了《天文学教程》和一些旧天文学杂志,磨制镜片,自制望远镜,苦苦求索,始终找不到答案。
还是乡村给了他一点启发。
有一年他回龙游,满脑子装的也是这样的问题,于是问他的外婆,人活着到底为什么?外婆说,“孩子呀,人活着不就是让乡邻乡亲说你是个好人吗?”
外婆懂点医术,十里八乡的孩子生病了经常会抱来给她看。外婆摸摸头,烧炷香,临走再包些中草药,小孩的病很快就能好。曹锦清知道外婆给乡村的孩子看病从不收钱。
但这显然不足以解答少年心中的困惑,他又去问已有四个孩子、累得未老先衰的表姐,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表姐说人活着根本没什么意思。
他又拿同样的问题问全村人公认的最能干的大舅妈,她说“傻孩子我告诉你,只吃不做是猪种,只做不吃是牛种,做做吃吃是人种。人嘛,就是干活吃饭两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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