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老支书

杨松华

　　如果你是外村人，来咱村走亲访友赶上你落脚的那户主儿与邻居发生了意见嚷着闹上一阵纠缠不清的时候，一个说，我不想跟你蛮扯了，咱找老支书评评。那个说，就去呀，不去是孬孙。一旁的你在心里说，这就对喽，出外遇见此类事情找民警帮忙解决好，在村里就得找村支书帮忙解决。但是，当你发觉出来调解的老支书竟是已退休多年的、样子居然还有点萎祟，这样一个人时，你立马有了一种竹椅脱榫了支立不稳的味道，连声说，不对呀，不对呀——有啥不对的呢？我猜测你的意思是：为什么乡亲们首先想到的是去找他这个年迈的老村支书来充当他们的公正调解人呢？

　　而我印象里老支书总是很忙的，不光表现在当村里人有了纠纷迫切需要他出面作调解性质的评说，还表现在他对谁家有了儿女婚嫁、老人寿丧一类活动的极度热衷上。村民不会用莅临指导一类词儿来形容他的作用，只知道出了此类事一定得把他请到堂，主持场面上的程序和事宜，像春天里他们播种季节缺水了种子发不了芽一样，少了老支书，很难说他们正办着的事还能不能顺当地办下去。

　　老支书的家在村子的中央，这就给村子里有事求于他的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们几乎是趁着吃饭时的公共空闲，手里端着饭碗一边走一边吃自东或西转个弯儿或拐个角儿就跨进了老支书的家门。老支书的妻子很贤惠，她对人家的到来表现出少有的热情，不分辈分大小，先是搬条凳给人家个座位儿，再端出自家饭桌上的菜请人家品尝；赶上天冷天热的季节还会把铜烫炉或蒲扇递上去。做完这一切，她会主动退到一边，好让老支书与人家谈正事。有时候是村里的两家人拉拉扯扯叫嚣着找上门来请老支书评理，这样的情况下做妻子的往往表现出非凡的理智，她挥动着两支瘦弱的胳膊或左或右地配合着老支书把打到一处的双方人拉开，尽可能地把他们的怒气压下去——他们的怒气因而真会有所收敛的。她呢，照例是退到一边，相比照之下，老支书的位置就显得很重要。

　　引起两家争吵的事其实是很琐碎的，无非是孩子们在外打架引起大人斗气，这家养的狗彻夜嚎叫惊吵了邻近家的睡眠，严重一点的是这家建房抢占了邻家的地皮，小辈人刻薄了老辈人……令人奇怪的是，老支书在处理此类事情上向来没有过多的言语，三下五除二式的，却总能给人一套信服的道理，让吵架的双方真正受用，往往当场就放弃了争执，从他家平静地走出去，错了的一方在回去之后，还会主动把自己错的地方纠正过来……听说老支书是新中国成立后村里的第一个党员，搞土改走合作化就充当了重要的角色，尽管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站在台上向村民们发表那种情绪激昂的讲话，但我敢肯定，至少他对村里每一个人的脾气品性及嗜好都进行了很好的了解，要不，为什么有时他不用着重谛听或去寻找旁证，仅仅凭借猜测就能够说出吵架的双方在事体上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老支书这两年老了，真正的老，头发胡子雪白，腰虾弓着，走路时两只手就硬硬地甩在身背后。即便是这样老的人，我还经常见他出现在村头巷尾忙这忙那的。我不知道老支书在当村支书那阵是啥样子，是不是从一开始到如今退居二线了都一直这样繁忙？听说他在当村支书那阵，曾用自家的钱接济一位生病的孤寡老人，直到老人去世；听说当年修村前这条大马路，是他把村里所有男劳力召集起来，告诉大家修路的想法，然后他领着村里男劳力做义工；又听说那时村里刚通电，基础设施差、电压低，人们又没啥钱，是他到处跑，找扶贫办、找供电局，腿都跑细了，终于凑足款项对线路进行大规模改造，增供电容量，解决了几个自然村多年用电的问题；还听说当年为了拉动村民搞家庭养殖致富，是他三番四次领着那些想奔富裕路的人外出取经、到信用社货款……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老支书，您也该歇歇啦，现如今很多人都在忙自己家里的事，而你却在为全村人的事忙，是不是有些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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