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犬吠

刘会然

　　在江南赣中故乡，冬季的深夜，巷子里时常会传来犬吠声。“嚎”“嚎嚎”“嚎嚎嚎”……一声，两声，无数声，砌成声响的尖塔。这些声响穿透厚重的夜色，在巷子里，村庄里，以及村人的耳畔飘渺、荡漾。冬夜犬吠，在深夜升降沉浮，成了乡村冬夜一道隐隐约约的歌吹。

　　有人家的地方必有犬。有犬的地方必有吠声。冬季的白昼，万物萧瑟，人语渐稀，村庄内外，都袒露着一片白净与苍茫。一岁一枯荣，山野上，田垄里，茂林碧草，稻禾菜蔬，经历了春夏秋三季的灿亮与蓬勃后，开始低调、落寞。冬夜漫漫，北风呼啸，冷气纵横，万籁俱寂。农家灯火渐熄，栋栋院落关门闭窗，或围炉夜话，或休憩酣睡，还天以清明，还地以静谧，还人以安宁。院落外的风声雨声落叶声，把村庄衬托得更加阒寂、恬淡。

　　突然，悠深的巷子里传来犬吠声。“嚎”“嚎嚎”“嚎嚎嚎”……一阵阵犬吠宛如一簇簇浪花，摇荡在睡眠人的心崖上。静悄悄的寒夜，霜雪密布，什么人，什么物，能惊起一阵阵犬吠呢？

　　是夜归的游子吗？农家寒夜少行人，莫非是从异乡归来的游子？北风吹，腊月近，新年迎。长年身处异域的游子，早已按捺不住归家的步伐，他们顶着雪花，赶往家乡。那一声声悠长的犬吠，是对天涯归客的欢迎，还是冷拒？

　　是夜行的陌生人吗？邻村去圩镇赶集的人，三三两两会经过村口。为了早早买到生活必需品，或卖出家里的农产品，他们趁着夜色，蹚风迎雨赶赴圩镇。抑或，是那些走街串巷的买卖人、手艺者？货郎，铁匠，补鞋匠，锯碗匠，说书先生……他们在寒夜中，风尘仆仆，游走在一个个村口。那一声声高亢的犬吠，是对过路人的警惕，还是目送？

　　是夜出的野兽吗？小时候，听祖父说，家乡还有刺猬，豺狼，野猪，黄鼠狼等野兽。在雪夜里，这些饥肠辘辘的野兽会撞进村子，寻觅食物。那一声声嘶哑的犬吠，是对野兽的惊恐，还是恐吓？

　　是夜深的皓月吗？明月盈亏惹犬吠。明月浩渺，圆缺轮回。冬夜犬吠，把一弯弯残月，呐喊成了一轮轮满月清辉。月光映雪，千里皆白。那一声声突兀的犬吠，是对皓月的欣喜，还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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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时分，偶尔犬吠四起，“嚎”“嚎嚎”“嚎嚎嚎”……幼时，非常害怕这种犬吠声。我只好把小小身躯蜷缩在被窝里。母亲就会拍着我的臂膀安慰我，不要怕，犬吠向阳，猫鸣向阴，犬吠好过猫鸣。猫叫声“喵喵”，家乡的谐音为“冇冇”，寓意一无所有。犬吠声“嚎嚎”，谐音为“好好”，寓意一切安好。二婶曾经和我说起过，很多养猫的农家，一定要养狗，猫叫“喵喵”，犬吠“嚎嚎”，就可以抵消是非。想想，老家养狗的农家，远远胜过养猫的，不知道是否与二婶说的风俗有关？雪意乡村，火色新年，因为有了声声犬吠，陡然多了几许温情与吉祥。

　　何季无犬吠？何时无犬吠？

　　冬夜飘雪，犬吠飞扬。“嚎”“嚎嚎”“嚎嚎嚎”……声声悠远。吠声裹挟着飞花，曼舞激荡，在浩瀚的天地间，婉约豪放，为乡村洒落一朵朵灵动多姿的音符。听之深邃，思之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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