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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时节


  □黎杰

  几个大太阳,满坡麦子黄过了太阳光。母亲去山梁,遥望麦地;尔后,到地边,一掐,麦粒收浆了;穗长,粒满,硬渣渣的,若田埂上的土块,磕脚。麦芒也黄了,扎手。

  人在哪儿,黄麻狗跟哪儿。黄麻狗伸长舌头,趴树荫下,警惕望着前方一丛正微动的草。麻雀在地里飞,三两只。黄豆子雀儿把窝搭麦篼上,小鸟孵化出来,叽叽地叫。

  几只麻花鸡敛着翅,踱着步,往麦地钻。鸡不纯粹啄麦粒,麦地蛐蛐和小虫子众多。捡一块小石子,母亲往麦子茂密处扔,地里就涌微浪。

  母亲把手搭额头,眯眼望太阳。她满意地笑了。太阳越大,麦子越不爱长虫,还老得快。麦地与青瓦房之间隔有二道坎,隔有几根田埂。木门吱嘎声、铁桶碰木瓢声、猪打圈声、樟树叶掉地声,还有偶尔一两下咳嗽声。除此,村子没其他声。

  村子的声音都是火爆阳光下的脆响,这脆响像极了麦子成熟的声音。布谷鸟早叫开了,叫声在麦梢上晃悠。

  村子的土地一小块一小块的,不是梯田,是零星的百衲衣。

  父亲把挂在篾墙上的梿枷取下来,泡在屋后水凼凼里。马上要割麦了,梿枷要派大用场。梿枷家家有。

  镰刀堆在去年的墙角,母亲掀开杂物,用手试试锈蚀的刀刃,打一盆水,按在磨刀石上磨,嚯嚯嚯的声音,如在割麦。

  麦子要跑路。我不信。长地里的麦子会跑?

  母亲所说的跑,不是我想的那意思。在我割完一厢的最后一茬,母亲指着坡上那块黄色闪眼、待割的麦子说,你明天早晨早点起来看,那一片麦地肯定返青。

  熟透的,怎么会呢?第二天我真站在那坡上瞧这块地时,果真是母亲说的那样。我服了母亲。母亲是哲学家,还是位伟大的诗人。

  母亲判断一厢麦子成熟与否,选择标准是时间和地点,不靠眼观来判断。

  麦收要趁热。天越热,麦熟得越好。天越热,越要抢早割麦。天越热,麦粒成色才越好,饱满,干脆,磨的面才香。

  天变得比翻书快,一朵云过来,或云还没过来,雨就先来了,冰雹就先来了,得赶在下雨或雹子之前收,不然,一场雨,一阵雹子,麦粒就砸地里了。麦一倒地就生芽,生了芽的麦,磨不出有劲道的面,散如糠,连畜禽都不吃,辛苦一季的收成就全打水飘了。

  农忙,农忙,忙的是季节,忙的是时间。忙,就是与老天爷抢口粮。麦穗,又叫麦吊吊。麦桩留地里,麦吊吊堆地坝,厚厚一层。爆晒,晒得地坝都流油。

  啪——啪——,梿枷翻飞。一家的梿枷声起,另一家接着来。啪啪声此起彼伏,溅得满沟响。麦子在梿枷下飞扬,父亲站在地坝一头,母亲站在另一头。父亲的梿枷一扬起,母亲的梿枷马上落下,配合得天衣无缝。

  麦草碎了,钻麦草下的麦粒浅笑依然。

  父母在前面打,我执一把花耙子在后面扒,麦草扒开,麦粒扫堆。

  麦粒堆里有麦壳,也有麦芒。村里风小,扬不起场。呼——呼——呼——,暮色从风车里吹出来,麦粒堆在风车肚皮下的萝篼里。麦壳吹到风车尾,远远地飘。麦芒重一些,堆在风车侧面出口,同时堆的还有少量瘪麦粒。

  夜色如飞天的尘土又落下来,风车的叫声也一个一个停下来。晚饭后,麦进仓,斗筐空出来。一家人睡在筐里看星星,到天亮。唉,几十年没麦收了,挺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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