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些远离父母的留守儿童来说,即使拥有再多的零花钱,也无法填充他们残缺不幸的情感世界。聂茂无法否认这一点。在过去的两年多里,这位42岁的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和他的课题组成员,在湖南、安徽等省的许多村庄记录下了留守孩子“触目惊心的生存状态”。他把这些内容写成一本书,取名《伤村》,由人民日报出版社推出。
聂教授靠在椅子上,显得心事重重,他这样阐释那个充满哲学意味的书名:“人们常说,男人是乡村的脊梁,女人是乡村的乳汁。当男人和女人离开乡村,留下的就是一个没了脊梁和乳汁、受伤的、虚弱的农村。”他语气坚定地做出判断:“留守儿童的问题很严重,可能危及到农村的未来。”
拒绝说话
“我想,如果我的手受伤了,妈妈可能会回家,因为上次我的手伤,妈妈就回来了,还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所以,我要经常伤我……”
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聂茂无法忘记留守儿童带给他的那种痛心的感觉。这位著述颇丰的作家兼新闻传播研究所所长,只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概括出他所了解的那个庞大群体的特征:要么内心封闭、恐惧,要么无法无天。“很少能遇到让你感觉活泼、健康的留守儿童。”他顿了顿,“可能20%都不到。”
绝大多数外出打工的父母都抱着一个良好的愿望:为了孩子。但事实证明,他们把年龄过小的孩子独自留在家中或交给其他亲人看管,结果往往是得不偿失,儿童因此受到的伤害远非他们挣的钱所能够弥补的。聂茂对此感触颇深。
他很难相信一个会说话的小孩竟在两年之内不说一句话,但在湖南省涟源市的一个小山村,他们遇到了被村民称作“小哑巴”的女孩。她只有10岁,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老人说,孩子在她的父母外出打工的那一天哭个没完,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眼泪。她像一个很乖的孩子,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大人的指令,也从不违反学校的纪律,只是任何人都别想听到她说话。
对待家里来的陌生人,她常用的方式就是钻进床下,蜷缩在最深处,像一只惊恐的小猫。
她还多次用刀片划破自己的手腕,班主任在她的书包里发现了孩子自残的秘密。她用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在一沓练习纸上写道:“我想,如果我的手受伤了,妈妈可能会回家,因为上次我的手伤,妈妈就回来了,还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所以,我要经常伤我……”“但是,看见妈妈,我说不出话,就是说不出,其实我很想妈妈。”
聂茂与他的课题组成员通过问卷调查得出一个结论,对留守儿童来说,最首要、最大的问题就是情感缺失,简单地表现为“想父母”。当父母无法满足其情感需求的时候,村里的几只小羊羔,都能成为孩子的情感依赖。
在贵州省赫章县辅处乡的茶花村,一个8岁的小男孩便是这样。当他明白“结婚”的意思后,脱口就问课题组的调查者:“人能和羊结婚吗?”此前,在他的梦境中,羊羔已经取代了妈妈的位置。孩子说,以前想爸爸妈妈,现在不想了,因为想也没用。
在绝大多数小孩眼里,挨骂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而有的留守儿童却能为此骄傲几天,他会带着炫耀的表情告诉小伙伴们,“爸爸在电话里骂我了”。聂茂说:“他就是想向他的同学们传达一个信息——父亲很关心我,这表明他们渴望与父母交流的愿望很强烈。”
聂教授提供了一个令人忧虑的数据:由于父母长期不在身边,使得大约60%的留守儿童出现了轻度、中度心理问题。有学者研究了这类儿童(2岁半至11岁以上)的情绪表现,结果是一连串让人感到不安的字眼,比如易怒、自我责备、迷惑、焦虑、悲哀、害怕、无助以及攻击性行为等。
灰色童年
他看到捡烟的小女孩跑到距他20多米远的地方,微笑着把烟蒂塞进了嘴里,眯着眼,像一个老练而饥渴的烟民一样大口大口地猛抽
非常明显的事实是,一些农村儿童的人生轨迹,从他们的父母外出打工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朝着大人们最害怕看到的方向滑去。原本天真快乐的童年,逐渐被灰色,甚至血色所笼罩。聂茂和他的同事记录了不少这样的事例,有些“太可怕”的故事,他们不敢写出来,只是在私下的场合讲得某些人面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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