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恋歌 乡村匠客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手艺人什么时候走进我家院门完全是有规律可循的,他们跟季节有关。
比如快到新年的时候,针匠师傅就一脚迈进了我家的门槛。那时的裁缝工具极为简单,一台蜜蜂牌的缝纫机便是最值当的。此外还有烫斗和熨斗,其实这是功能一样的东西,当时却分得很清楚。烫斗是一块不大的三角铁,插在炭火里,等烤热了直接往衣服上烤边;熨斗则是在它的腹中装进炭火,之后在衣服上喷点水,然后把衣服熨妥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童年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看到烫斗和熨斗觉得很是新奇。针匠师傅负责做好我们的过年新衣,主要是那种塞了棉絮的棉衣棉袄,穿在身上鼓鼓囊囊的,却很是暖和。
惊蛰一到,桶匠师傅和篾匠就一前一后上门来了。桶匠把我家的破旧水桶修复好,还有秧盆、鱼盆什么的;篾匠的活计多一些儿,母亲一口气数落出好多要修补和新做的:斗笠、簸箕、篾席、蚕匾、粪箕、菜篮……这些都要赶在雨季和鱼汛到来之前完成。篾匠踩熄掉烟头,笑眯眯地劈着篾丝,其实他第一个要做的是我要的虾笼,我跟他半年前就打好了招呼。
进入立夏,什么东西都开始疯长,尤其是鸡鸭和猪羊。劁猪匠和阉鸡匠这个时候会满村转悠,只要吆喝一声,他们就会上门来。劁猪是个体力活,发情期的猪既会蹦高又会跳远,精力无穷。劁猪匠动员我们全家把猪摁住,然后手秉一把明晃晃的三角刀锥拉开猪腹,捋上衣袖,进入猪腹一阵乱掏,便把一只健全的猪变成了太监。阉鸡没有那么血腥,工具也更为小巧,是一个类似掏耳勺的东西。劁猪和阉鸡,既没有麻药,也没有止血棉,是我此生见过最不人道的手术。所幸母亲说,劁过的猪不再发情开始长膘了。
秋雾浓重,也是木匠和砖匠开始跑活儿的时候。我家的谷仓想要翻修,准备贮藏新谷;放养的牛要进圈,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把牛圈弄好,让辛苦了一年的牛过个安逸温暖的冬天。父亲是个兼职的木匠,农活不忙的时候,便给别人做新房打家具。稻谷上岸,他就几乎很少在家。母亲好不容易找了个砖匠把牛圈修砌好了,谷仓无论如何找不到人修,谷子和大豆日晒雨淋的,烂了大半,母亲为此一肚子怨气。父亲披着一层寒霜到家的时候,母亲执拗着不给他开门。父亲陪着笑,喃喃道:卖菜的吃黄菜叶,正常,正常。
寒冬腊月,杀猪宰羊。杀年猪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杀猪匠的地位因而显得很重要。记得杀猪的牛老二在我父亲的千求万求下,才带了一众弟子晃晃荡荡上了我家。母亲把养了一年的肉滚滚的猪赶出圈门,牛老二便用一个长铁钩钩住猪的颈项拖上屠凳。待父亲把鞭炮点燃,牛老二一刀下去,猪血喷薄而出,涌入凳下盛血的大盆内。据说这一刀是最关键的,猪血流得干净,肉质才鲜嫩;猪血旺足,还有一层意义,代表着主人家兴旺发达。干完这些,牛老二把手擦拭干净,在父亲的陪同下坐上堂前大桌,享用茶水果点。剩下的去毛剔足、开膛剖腹之类的小事,便交给他的徒弟们去料理了。其后宴请杀猪匠的杀猪饭,更是相当不错的美食,有猪血豆腐、醋溜肚片、红烧猪蹄、爆炒猪肝等等,上演的是场全猪盛宴。
吃完杀猪饭,我站在门口巴巴地眺望,就快过年了,那个瘸腿的针匠师傅该上门了啊。
□□ 徐仁河
声明
来源:互联网
本文地址:http://farm.00-net.com/news/3n/2011-03-05/13289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