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墨

    我的家乡，在福建福州的一个小镇上。旅居海外多年，每到农历旧年的年底，便会常常想起家乡的“孝母粥”来，说是“孝母粥”，在家乡其实叫做“拗九粥”。

    拗九节(正月廿九日)，是家乡特有的民间传统节日。“拗九节”又称“后九节”、“孝九节”和“送穷节”。这天清早，家家户户都用糯米、红糖，再加上花生、红枣、荸荠、芝麻、桂圆等原料，煮成甜粥，称为“拗九粥”，用来祭祖或馈赠亲友。已出嫁的女儿，也必定要

    送一碗“拗九粥”，有的还要加上太平面、蛋、猪蹄等，送回娘家，孝敬父母。此外，凡是人的岁数逢九，如九岁、十九岁、二十九岁(称“明九”)，或是九的倍数，如十八岁、二十七岁、三十六岁(称“暗九”)，也要像过生日一样，吃一碗太平面，以求平安、健康。在福州人的传统观念中“九”是不好过的。

    我更喜欢把“拗九粥”理解为“孝母粥”。我总是记得小时候吃拗九粥时阿婆给我讲的故事，阿婆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户穷苦人家的母亲蒙冤入狱，其子女送狱饭时候，常常被贪婪的狱吏抢夺吃掉。时值正月，天寒地冻，风雪交加，这户穷困人家的孤苦子女，从各家各户讨得五谷杂粮、剩饭剩菜，搅合一块煮熟烧热后，盛入一罐，送往狱中母亲。狱吏看到粘乎乎、黑糊糊，似乎脏兮兮的一罐烂粥，就没有抢夺。如此，这户穷苦人家蒙冤坐狱的母亲，在寒风飕飕，寒气逼人的正月头，才得以在冤狱中吃到家中子女送来的热饭。此后，这户人家在正月廿九这天，都煮一锅这样粥，以为纪念。左右乡邻村舍纷纷仿效，并流传。

    想念“孝母粥”，其实我更深深地想念我的阿婆。阿婆在我去国外的第二年去世，我都没有来得及见她最后一眼。小时候爸妈上班没空带着我，我就一直和阿婆住。我现在会常常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记忆都不甚明晰的时候，阿婆坐在梧桐树下端着茶杯，摇着蒲扇，欢喜地等着顽皮的我翘着小屁股，从大凉席的那一头扭捏地爬到她的怀里。小时候阿婆牵着我的手，带我逛街市；晚饭后领着我在池塘边散步。池塘边有密密麻麻的萤火虫，天上的星星很大的一颗一颗。我在草丛里兴奋得一边尖叫一边跑，全身爬满了各种虫子，咬出一个个小包包，阿婆便哄着号啕大哭的我，泡在加入风油精和白醋的清凉的水里洗澡。还有一件事我不能忘记，那年人们很心慌，说要地震了，家家户户在宽敞地搭起了草棚。在户外的草棚里睡了两天，我病了，发高烧，阿婆很心疼，不顾大家的劝阻，坚决带我回屋睡觉。每晚睡觉时，阿婆让我穿得厚厚的，虚掩着窗，一次次对我说：“妞妞，地震不怕，有阿婆在，有震动时，我把你推到窗外面，你别哭，赶快跑啊，你要跑得快快的……”多年过去了，阿婆的话好像刚刚说过一样。

    每次旧年年底煮“拗九粥”时，那些如烟般的往事就会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