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地处天下黄土第一塬的董志塬南端,惯常说的塬面嘴梢那类村庄。村里风行庄户人过红白事,先以小饭招待随礼客人的风俗。小饭要吃臊子汤血条面,这风俗始于明朝初年,意在红事图个红红火火,白事图个送亡人上天堂一路走好。以前的臊子汤血条面,事前预备的,之后,现擀现吃。
那时,村里那些家里有行将就木老人、将嫁闺女、将接过门儿媳的人家,擀血条面的事,先一年便被提上议事议程。腊月里年猪一杀,就用杀年猪时接的血,掺面擀血条。没通电前,面统统石磨子磨的麦子头茬二茬面,通电后电磨磨的樱花白的麦子面。家庭主妇像素常擀长面掺温水和面那样,以干沙沙的白麦面,兑上鲜猪血,初将面和鲜猪血拌絮絮。晨曦红的面絮絮干涩,不易粘连,挺难成块,就使劲往一搭里揉拢。揉拢成光滑块儿了,搁和面盆里,潮湿毛巾捂了,令其缓缓儿去饧,隔5分钟揉一次。饧饧揉揉,揉揉饧饧。十多个回合后,面块才算饧揉到了火候。性急吃不了烧豆腐,性急也擀不出道地的董志塬南端的血条面。揉血条面,得有手劲,得揉到吃起来筋道爽口那才正宗。擀血条面耗劲耗时,但揉到家的血条面擀至纸薄也不烂边,切至线细也匀称赛丝,煮出来也紫葡萄的紫。血条面捞出锅,摊在麦秸帘子上、簸箕里或篾条箩筐里,晒个一折脆断,乃为晒好,才盛竹筛子里,苫上挡尘防潮的麻纸或牛皮纸,存于篾条打的粮囤架上待用。村里乡亲夸奖血条面擀得一流的女人,就说:那婆娘能干得很!擀的那血条面,搁过年了,捞碗里还在红红臊子汤上漂,吸溜进嘴里还满口的滑爽。
我老家乡村,做过红白事待客小饭的臊子汤血条面,甚讲求血条面的筋道和刀工,但擀出一流的血条面,配上切得一流的血条面条,没好臊子汤配套,也不赢誉。臊子汤虽不在高汤之列,配制还比高汤更繁琐。臊子汤首配臊子,铁锅里倒少许菜籽油,文火烧热,搁黑土猪肉切的肥瘦混合的肉丁、辣椒面、大香面、椒面、盐面,煸炒肉丁至断生,加两三小盅白酒,再炒到肉丁冒光水汽,浇入纯粮酒酿,再拌炒均匀,盛进瓷坛或瓦罐,置阴凉处,令其自然风干。待客时持产锅刀子或铁勺从坛或罐中挖出,加进汤锅。
汤锅以飘菜加底菜,兑入调货制成。豆腐、红萝卜、白萝卜、土豆、黄花菜、野木耳、地软软等,都可切丁切节做底菜。飘菜非韭菜蒜苗即葱花。紫艳艳的细长血条面,浇上兑进臊子的色香味三好的臊子汤,看着美,闻着香,咥着特别对胃口,一顿咥个两三碗,方觉咥美了。
臊子汤血条面,系我老家乡人过红白事待客宴席的标配。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时光里,过红事或白事的主家看菜吃饭待客。没麦子面,有玉米面,压猪血玉米面饸饹面。没猪血有鸡血,鸡血替代猪血。鸡血猪血都没,压稻粟面饸饹面充血条面。汤锅里的飘菜和底菜,也是家里有啥菜用啥菜。至于臊子,大多以一两只土公鸡宰的鲜肉现烂。每碗臊子汤里至多三五肉丁,客人也不争究,对主家能倾其所有管待自己心存感激。
如今我老家乡村的生活一年赛一年富裕,过年前麦面血条面和臊子就做得储备上了,啥时想吃臊子汤血条面啥时吃。当然,走出家乡在外奔生活的乡人,就难享这口福了。于是,臊子汤血条面便成为他们心心念念的乡愁,要想吃,非回来不可。随着乡村旅游日盛,性灵的乡人让臊子汤血条面成了乡村农家乐里招待游客的家常饭,还于传承传统做法中,将现代许多烹饪技术巧妙融入,做出的臊子汤血条面,让客人吃过后,不仅解乡愁,还口留余香,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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