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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牛

  □□朱广海

  清明,这是个慎终追远、行孝的节日。当地风俗,家家都要到亲人坟上烧纸,也有少数人带些亲人生前喜爱的东西,或摆供,或把物件化为灰烬,以寄哀思。路遇丁惠铭,他说他要去父亲坟上烧纸。我看他车上带一头纸牛,扎得极为精致,两眼深邃有神,好似艺术品。我问他,“你带头纸牛干什么去?”他慢慢燃着一支烟,诉说了他父亲一生爱牛的故事。

  他父亲生于上世纪20年代,24岁时结婚,立誓要让老婆孩子过上有地有房有牛的日子。那个战乱年代,能保全家平安地生存下来就属不容易了,哪有钱置房买地买牛。新中国成立后,他父亲分到了给地主陈二麻子当佃户时住着的三间破草房、3亩半地和一头牛,才圆了梦想。接着,农村开始进行合作化改造,土地和牛全收归集体所有。

  刚到手里的地和牛归了公,可他父亲爱牛疼牛的心却放不下来。他父亲到队干部家里苦苦央求,想当饲养员,得到了队干部的恩准。他父亲把队里的十几头牛当孩子一样呵护着,起早贪黑地添草添料。有空就给牛梳理身上,十几头牛拴在一起,在阳光照耀下,油光放亮,成为一道风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他母亲饿得身上浮肿,他父亲没有往家带一粒饲料粮,队里十几头牛,没一头牛饿趴下的,拉犁拉耙步履矫健。全社的饲养员都到他父亲这里来取经。

  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村子,包产到户那会儿,丁惠铭兄弟仨都正在大学读书,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队里的牛是打了价分给社员的,他父亲手里哪有钱牵牛,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把牛牵走。他父亲心不甘,年轻时的梦想在心上又抽出希望的苗。那时,他父亲刚年过花甲,身材伟岸,身板硬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打小工、做买卖,只要是能赚钱的营生他一项不落,终于攒够了买一头牛的钱。

  一天,他早早地到了牲畜市场,看牙口,摸皮毛,观四蹄,钱都在身上捂出了汁,但是没看上眼的,便去了更远的集市。

  他母亲在家等得心慌,直到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冒出缕缕炊烟,他父亲才牵着一头牛出现在村口,遇见村里人故意放慢脚步,声音高亢地与人打招呼。

  有了地,有了牛,儿子又大学毕业有出息,他父亲无限自豪、满足和幸福。

  可世间的事谁能预料,上世纪90年代,农村开始了大规模城市化建设,土地被征用了。这是他父亲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失去土地的农民还要牛有什么用,牛卖了,他父亲的精神圣地山一样顷刻间轰然倒塌。身强力壮的父亲瘫在床上,整整一个星期吃不下睡不着。

  也不知道他父亲是怎么从痛苦中挣扎过来的,谁也没问过。大慨是他父亲经历的磨难太多,懂得了选择,选择了顺从,顺从命运。他父亲无事可做,每天吃过早饭,搬个小马扎,去到村里大街上,和同样无事可做的村里老人们闲聊。除了刮风下雨,从未间断过,直到84岁时寿终正寝。

  诉说到这里,丁惠铭眼里噙满了泪水,哽咽着说:“老家要建工厂了,一月前已通知,我父亲的坟得迁移。一星期前,父亲托梦给我,不要为他迁坟作难,没地了,哪里也去不了。要我给他买头牛,他要驾牛云游四海。今天,我给父亲送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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