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泽民

走下长途客车，踏上通往故乡的水泥路，来到三岔路口，我踌躇不前——去大伯家，究竟是向左，还是向右？

时隔十年未回老家，今年我趁着暑假回去。一踏进故乡这片土地，竟然迷路了。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大伯的电话。不一会儿，侄儿正飞便骑着电动车，过来接我。

电动车沿着新修的水泥路平稳行驶。道路两旁，是成片的大块农田，一台台联合收割机在黄灿灿的稻田里来回穿梭，一台台大型旋耕机在收割后的稻田里耕起阵阵泥浪，一辆辆运粮的农用车在机耕道上蚂蚁搬家般忙忙碌碌……坐在电动车后座上，看着眼前机器欢鸣的丰收景象，一时竟有些恍惚：这里真的是我的故乡么？

十年前，我曾回乡小住。那时庄子里除了几台小型犁田机、几台小四轮拖拉机和一些小型电动脱粒机、潜水泵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农业机械。割稻、插秧，全靠人力。双抢恰逢三伏天，大伯顶烈日、战高温，起早摸黑，抢收抢种。农民种田曲背弓腰的那种辛劳和苦涩，深深地刻进我的脑海。

“笛！”电动车一声鸣响，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电动车在一幢三层小楼前停下，大伯乐呵呵地站在门外，亲切地唤着我的小名。见我发愣，大伯笑着说，这是他择址新盖的楼房，原先漏风漏雨的砖瓦房，翻修后用作机库和杂物间。这些年村子里富裕了，差不多每家都盖起了小洋楼。我四下瞅瞅，绿树掩映处，果真竖起了不少新楼，洁白的墙面瓷砖，湛蓝的飘窗玻璃，棕红的坡面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饭桌上，我和侄儿、侄女频频向大伯敬酒。酒过三巡，聊起如今不再忙碌的双抢，聊起村庄这些年的变化，大伯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大伯说：“这些年，种田不用交农业税，反过来还有补贴，就连买农机，也有补贴。一台机子补贴好几成，像插秧机，最高的补贴五成，差不多半卖半送哩。有了补贴，加上农业贷款支持，庄稼人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种地了。有了大型农机具，作业效率不知提高了多少倍，种田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辛劳，比在工地上当瓦工还要舒服喽！”

大妈接过话茬：“现在割稻有收割机，一边割一边脱粒，脱下的稻子还可以用烘干机烘干，再也不怕连阴雨稻谷发芽发霉了。尝到机械化种田的好处，村子里有些人就不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种田，一年就能挣到几十万。譬如你大侄正飞，就承包了五百多亩，买了收割机、旋耕机、插秧机，一年轻轻松松就能挣个十来万，不比在外打工差……”

正飞端起一杯啤酒，与我碰杯后，一脸得意地说：“三伯，知道你为什么迷路吗？因为你没有回来的这十年，农村变化太大啦。过去田地抛荒没人种，现在有了补贴，人们抢着种，一种就是上百亩、上千亩，有的还筹建了农机专业合作社、家庭农场，签订单直销到城里。那些承包大户将流转过来的田地进行规划改造，小田并成大田，重新修建了水渠和水泥路，你不常回来，当然找不到过去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啦。”

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内心隐隐不安，转瞬又感到欣喜。我没有常回故乡看看，故乡的一切，在我的眼里显得如此陌生。然而这种“陌生”，却是大伯一家人喜欢的，是留守的村民喜欢的，也是我所喜欢的。实现农业机械化，故乡旧貌换新颜，农民越来越富裕，乡村越变越美好，这种由巨变带来的“陌生”，不正是我们所期望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