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姑    农村新报讯 北京 耿艳菊

    十来岁的时候，我迷恋过一首歌，叫《花好月圆》，从电视上听来的。那时候村里电视还很稀缺，梅姑姑家却有一台，是她在县城上班的哥哥带回来的，十二寸，黑白的。梅姑姑住我家斜对门，我总爱去她家玩。我们虽只是邻居，感情却十分要好。
    梅姑姑生得美，目若秋水，肤如凝脂，楚楚可人。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最受宠爱和照顾。不喜读书的梅姑姑喜欢种花和刺绣。家里人舍不得她去田里风吹日晒，所以她多数时候是在院子里摆弄花草，或者坐在花树下，吹着细细的风，安静地绣花。
    那一日傍晚，梅姑姑在院子里浇花，我坐在她家堂屋里看电视。黑白的屏幕上闪动着一张张姣美的脸庞，屏幕上出现了一幅美丽的图片，还有四个字镶嵌其中：花好月圆。这四个字我见过，在梅姑姑正在绣的手帕上。
    我欢欣地把梅姑姑拉进屋一起听，梅姑姑亦是喜欢的。“春花秋月它最美丽，少年的情怀是最真心。人生如烟云它匆匆过呀，要好好地去珍惜……”我们盯着电视，竖着耳朵，如痴如醉，听得仔细。
    不久，梅姑姑就学会了这首歌。我去找她，她正对着一丛月季花轻轻地哼唱。我央求她教我，她竟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几天后，我发现梅姑姑绣的花好月圆手帕跑到了我们学校一个年轻老师的手里。我顿时明白了梅姑姑的羞涩。梅姑姑比我大八岁，这样的年龄在村里是该出嫁的时候了。
    梅姑姑以往总向我打听那个老师在学校的情况，我只是从未在意过。只知道他们曾经是同学，他是街上餐馆老板的儿子，而梅姑姑关心同学也是自然的事。
    很快，餐馆老板就来提亲了。梅姑姑的妈找来亲戚邻居去帮忙把关，梅姑姑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即使知道餐馆老板的精明厉害，担忧梅姑姑去了受气，也还是尽挑好的说。比起当时的媒妁之言，梅姑姑算是幸运的自由恋爱，自己找的如意郎。
    然而这样的自由却没有得到料想中的幸福。餐馆老板不耐烦这个儿媳妇，骂她中看不中用，没有工作不说，还不会干活。年轻老师是个软性子，处处听他父母的，不知道心疼梅姑姑。那时候，我也已经去街上读初一了，每天上学放学，要路过那餐馆好几回。每次都看到梅姑姑忙碌的身影。
    那一次路过，见年轻老师喝得醉醺醺的，他一把推过去，把梅姑姑推倒了。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梅姑姑不过是笑着和吃饭的顾客多说了两句话而已。我扶起梅姑姑，拉着她粗糙红肿的手，硬要她和我一起回家。梅姑姑只是流泪，不说话。
    过了好半天，梅姑姑突然向我提起了《花好月圆》的歌词：时光它永远不停息，把我们年华都带去，天上的风云多变幻，唯有情义地久长。我辩驳，你跟他还有什么情义可言？她说，我不年轻了，已经没得选择。过日子就是这样，你还小，你不懂。他失了工作，心情不好，我忍忍就好了。我也舍不得小英。小英是她的女儿。
    两年后，我去市里读高中，与梅姑姑就更渐疏远了。而每次回去，也零星听到她的一些情况。梅姑姑又生了个女儿，公婆不喜欢，逼着儿子与梅姑姑离婚。后来，婚到底没离成，梅姑姑终于生了个儿子，皆大欢喜。
    再见到梅姑姑的时候，是他们一家过年时喜气洋洋的回娘家来走亲戚。梅姑姑穿着大红的衣，看上去已经很苍老了，算算她的年龄，也不过三十七八岁，我却一眼望到她稀疏头发里的白发。梅姑姑握着我的手，说起她的生活，一脸的花好月圆。我一直点头，眼里噙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