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去调查的时候,他们村子开始有人试着自己家打井,然后埋个深水泵,把水泵到山上去,这样就有自来水了。我们团队的几个人商量后,由我们出钱,房东家出工,在他家山下装土豆的窖里打了口井,当时还请了阴阳先生,因为不知道哪儿能打出水,只能由阴阳先生观测后决定。对此,我们都觉得特别逗,不过好像真撞上了大运,一次就打出水来了,水质还挺好的,然后把深水泵埋下去,又铺了水管。怕冬天水管冻坏,铺管子也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要先在他们家窑洞顶的山上修一个水窖,把水抽到山上,再在山上埋下管道,把水送到房东家。
实际上,与农民交往不需要你刻意做什么,更多是大家用一种友善、真诚,也相互信任和互惠的方式互动。后来跟村子里的人越来越熟,有些村子里的年轻人想在北京找工作,我们也会帮忙。跟他们的关系变得像亲戚一样。刚开始去的时候,他们也会觉得我们是外地人,而且是从北京来的,他们就会认为我们是上面来的,无论怎么解释说我们就是老师和学生,不是领导,也没用。
在慢慢建立信任的过程中,他们的一些民间信仰的活动也会找我们帮忙,比如拜龙王、观音等。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有些顾虑,觉得外面来的人对这些"迷信落后"的东西肯定不支持,有一次,村子里修庙,在重新制作神灵的牌位时,需要有人在牌位上写字,他们村子里找不到合适的人。当时我跟社科院的罗红光老师在村子里,前党支部书记--他退下来以后就当了庙会的负责人,负责村子里的"社事"--就跑来找我们,特别胆怯地问:"你们都是博士,能不能帮我们写字?"我们俩当时异口同声地说:"可以",答应完之后才觉得有问题,我俩都不会书法!我说:"那咱赶紧练",就去找我们房东家里上四年级的小姑娘,跟她借了毛笔、墨汁,在报纸在上练字,一练发现也不行,哪能那么短时间练得出来?后来想了半天办法,最后从笔记本电脑上调出汉鼎隶书的字体,特别漂亮,写牌位最合适。我们就想了好多办法,把它描到木板上,一晚上没睡觉把五个牌位上的字全给描出来了,还不敢让别人看见,只能在屋里偷偷弄。天亮以后,我们把描上字的牌位放在窗台上,太阳刚升起来,老支书就来了,一看特别高兴,说:"写得太好了!真不愧是博士。"我们也不敢说是描的。
长此以往,他们也知道我们很真诚,愿意跟他们互动互惠、交朋友,交流逐渐就没了障碍,访谈就变成了拉家常。
二、共产主义能否被称为一种文明形态?
从日常生活的视角理解"文明"
徐书鸣:您刚才提到了口述史研究的缘起,它是希望提出对当代中国历史的新解读,那么"共产主义文明"的分析概念与和现在比较流行的建国史研究相比,其创新之处在哪里?
郭于华:这个概念不是今天才提出来的,刚开始做口述史的时候,我们就多次讨论这个概念,当时我跟孙老师都写过相关文章,认为必须有一个概念能够涵盖我们今天所要研究的这段历史。有的人把它定义为"共产党文化"或者"党文化"。但是我觉得还不够,范围很狭隘。当然,关于"共产主义文明"的概念会有很多争论,有人说那不是文明,而是野蛮。对此,可以从两个方面予以厘清:
首先涉及到"文明"的概念。以往对"文明"的理解都是褒义的,强调文明相对于野蛮,认为文明带有启蒙、觉醒的含义。但是今天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中性的概念,它就是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的表现形式。这不是我们自己定义出来的,埃利亚思的《文明的进程》其实已经这么使用"文明"的概念了。他提到,比如英国人和法国人互相看不起,说对方的行为方式是不文明的,那里的Civilization中的Civil有"礼貌"的含义,有对自己所属文化的肯定和骄傲的意思。而我们不妨先不取其褒义的理解。
其次涉及到文明的具体内涵。以往一提文明这个词,我们往往会联想到宏大的物质文明成果(如长城、金字塔)或者是精神文明成果(思想、理论、鸿篇巨制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层面就是制度文明,它意味着社会所依赖的组织制度框架,以及在此结构下其具体的运作模式。这当然也是文明的内涵。通常人们容易忽视文明框架下的普通人,他们的生活方式、行为模式、思考、言说和表达,其实这些都与文明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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