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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是否真心怀念集体化时代

零零社区网友  2014-11-05  互联网

 

  一、致力于收集二十世纪下半叶的农村口述历史

  口述史研究的缘起: "没有民间声音的历史是不完整的"

  徐书鸣:郭老师在近十五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坚持进行田野调查的工作,能否简单介绍下您口述史研究的项目背景?

  郭于华:这个项目开始于90年代中后期,当时,孙立平老师在北大,我和沈原老师在社科院,应星那会儿还在读书,另外还有一小帮硕士生、博士生, 我们想做一个定位在中国社会20世纪下半期中国农村社会生活的口述历史研究,于是孙老师和我就主持了这样一个项目。当初的设想是在全国不同地区找六个村庄,分别收集农民的访谈资料,数年来也一直在致力于这个计划的落实,但实际只开辟了四个村庄,即河北西村、陕北骥村、四川柳平村(现在属于重庆)和东北石湾村。

  袁训会:为什么选这几个村庄?只是一个单纯的样本吗?

  郭于华:当时是希望能在不同区域选择样本,既有南方的也有北方的。我们最后两个村子是想选在南方,但是力量不足,因为选南方的村子--广东或者是江浙一带--有很多困难,比如方言的问题。而且参与的同学在毕业以后,很多都不在这一领域研究了,人手不够,所以剩下的两个村子没能开辟出来。另外,尽管四个村子的调查都是基于口述史的思路,可是完成的程度却不一样,骥村的调查比较全面,基本覆盖了其二十世纪下半期的历史。其它几个村子的调查方向各有侧重,有的村子"土改"做得比较全面,有的则是"合作化"做得比较多。 这个口述史的项目的初衷包括两个方面:

  其一,当下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过程中,若要关注今天的转型,首先需要了解转型前中国社会的状态。很多人都认为转型遭遇到瓶颈,已经转不下去了,甚至有人说改革已死。这就使得转型前--49年到改革开放之间--中国社会形态的研究更加必要,既包括其社会体制的基本性质,也要关注到它在现实中的运作模式。所以研究当下中国的任何现象,转型问题都避不开,而对转型过程的分析,又需要一个历史的脉络。以前社会学对历史不太关注,当我们现在试图弥补这一缺陷,回顾过去的历史时,发现当下的历史有很大的问题,因为它只包括官方的历史,即主流意识形态的历史讲述,其中有很多的掩盖、扭曲,甚至编造,因此,我们需要从不同的层面来呈现历史。历史需要有不同的声音,只有一种声音的历史一定有问题,一定要被质疑。以往的历史中,无论是官方历史还是学者研究,那些最普通的村民、村妇,他们在历史进程中的经历和体验是被忽略的。所以当时的我们有一个抱负:希望能够知道这些人的经历,以及他们对这段历史的理解,说它是回顾也好,追溯也行,我们的目的是要搜集、记录这样一段历史,毕竟没有民间声音的历史是不完整的,也是不真实的,历史不能只以唯一的方式存在。

  其二,作为研究者,我们需要对中国社会有一个基本的理解和判断,并能在理论上或者学术上探讨,所以我们提出"共产主义文明"的概念。对它的界定,需要看其运作社会生活的逻辑是什么,需要通过具体的史料和亲历者的讲述,来理解其机制、逻辑,特别要通过一个过程性的研究把它的机制和结构呈现出来,这是一种学术理论上的追求。

  当时我们也知道这个项目的推进会非常困难,因为搜集历史本身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理论的总结也不是特别有底,搜集、记录了之后,能不能实现自己的理论抱负尚是未知,只能从倾听、记录、呈现再到研究分析,逐步推进。

  这就是我们口述史研究项目的大致背景。

  从"领导"到"亲戚":与村民相互信任关系的建立

  徐书鸣:田野调查中最大的困难在于,如何才能融入到农民的生活情境中。您在调查期间遇到过类似的困难吗?又是怎么解决的?

  郭于华:在这方面,我们有跨学科的优势,人类学的民族志方法就要求研究者融入到当地社会生活中,从而能够站在当地人的角度去看待和思考问题。

  当然还要求相当长时间的投入和互动,不可能一两次接触就能跟农民熟络起来,让他们相信你,什么事都愿意跟你讲。

  徐书鸣:能举个例子吗?

  郭于华:比如我们在骥村,第一次去调查的时候,当地人用水还需要挑,因为他们的窑洞都在半山上,要下到山沟里,从那儿的井里挑水,再爬回山上。当时,我们的调查团队有好几个人,房东家的用水量一下增加了很多,他们要挑更多的水才够用。给房东增加负担,我们觉得挺不好的,于是自己去挑水。我只能挑那段平路,因为挑上山,中间不能放,我根本挑不上去,但是我们只有一个男生,只能是我挑到山底下,他挑上去,的确是一件挺费劲的事。

  第二年去调查的时候,他们村子开始有人试着自己家打井,然后埋个深水泵,把水泵到山上去,这样就有自来水了。我们团队的几个人商量后,由我们出钱,房东家出工,在他家山下装土豆的窖里打了口井,当时还请了阴阳先生,因为不知道哪儿能打出水,只能由阴阳先生观测后决定。对此,我们都觉得特别逗,不过好像真撞上了大运,一次就打出水来了,水质还挺好的,然后把深水泵埋下去,又铺了水管。怕冬天水管冻坏,铺管子也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要先在他们家窑洞顶的山上修一个水窖,把水抽到山上,再在山上埋下管道,把水送到房东家。

  实际上,与农民交往不需要你刻意做什么,更多是大家用一种友善、真诚,也相互信任和互惠的方式互动。后来跟村子里的人越来越熟,有些村子里的年轻人想在北京找工作,我们也会帮忙。跟他们的关系变得像亲戚一样。刚开始去的时候,他们也会觉得我们是外地人,而且是从北京来的,他们就会认为我们是上面来的,无论怎么解释说我们就是老师和学生,不是领导,也没用。

  在慢慢建立信任的过程中,他们的一些民间信仰的活动也会找我们帮忙,比如拜龙王、观音等。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有些顾虑,觉得外面来的人对这些"迷信落后"的东西肯定不支持,有一次,村子里修庙,在重新制作神灵的牌位时,需要有人在牌位上写字,他们村子里找不到合适的人。当时我跟社科院的罗红光老师在村子里,前党支部书记--他退下来以后就当了庙会的负责人,负责村子里的"社事"--就跑来找我们,特别胆怯地问:"你们都是博士,能不能帮我们写字?"我们俩当时异口同声地说:"可以",答应完之后才觉得有问题,我俩都不会书法!我说:"那咱赶紧练",就去找我们房东家里上四年级的小姑娘,跟她借了毛笔、墨汁,在报纸在上练字,一练发现也不行,哪能那么短时间练得出来?后来想了半天办法,最后从笔记本电脑上调出汉鼎隶书的字体,特别漂亮,写牌位最合适。我们就想了好多办法,把它描到木板上,一晚上没睡觉把五个牌位上的字全给描出来了,还不敢让别人看见,只能在屋里偷偷弄。天亮以后,我们把描上字的牌位放在窗台上,太阳刚升起来,老支书就来了,一看特别高兴,说:"写得太好了!真不愧是博士。"我们也不敢说是描的。

  长此以往,他们也知道我们很真诚,愿意跟他们互动互惠、交朋友,交流逐渐就没了障碍,访谈就变成了拉家常。

  二、共产主义能否被称为一种文明形态?

  从日常生活的视角理解"文明"

  徐书鸣:您刚才提到了口述史研究的缘起,它是希望提出对当代中国历史的新解读,那么"共产主义文明"的分析概念与和现在比较流行的建国史研究相比,其创新之处在哪里?

  郭于华:这个概念不是今天才提出来的,刚开始做口述史的时候,我们就多次讨论这个概念,当时我跟孙老师都写过相关文章,认为必须有一个概念能够涵盖我们今天所要研究的这段历史。有的人把它定义为"共产党文化"或者"党文化"。但是我觉得还不够,范围很狭隘。当然,关于"共产主义文明"的概念会有很多争论,有人说那不是文明,而是野蛮。对此,可以从两个方面予以厘清:

  首先涉及到"文明"的概念。以往对"文明"的理解都是褒义的,强调文明相对于野蛮,认为文明带有启蒙、觉醒的含义。但是今天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中性的概念,它就是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的表现形式。这不是我们自己定义出来的,埃利亚思的《文明的进程》其实已经这么使用"文明"的概念了。他提到,比如英国人和法国人互相看不起,说对方的行为方式是不文明的,那里的Civilization中的Civil有"礼貌"的含义,有对自己所属文化的肯定和骄傲的意思。而我们不妨先不取其褒义的理解。

  其次涉及到文明的具体内涵。以往一提文明这个词,我们往往会联想到宏大的物质文明成果(如长城、金字塔)或者是精神文明成果(思想、理论、鸿篇巨制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层面就是制度文明,它意味着社会所依赖的组织制度框架,以及在此结构下其具体的运作模式。这当然也是文明的内涵。通常人们容易忽视文明框架下的普通人,他们的生活方式、行为模式、思考、言说和表达,其实这些都与文明有关。

  所以我们对共产主义文明的理解是基于对普通人日常生活的考察,从基层的视角来理解文明。如果说只做褒义的、宏大的理解,我们就会忽略社会当中最大多数人的生存状态。与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相比,共产主义文明是非常不同的,因为它的文化基础、制度安排乃至国民性都不一样。因此用"共产主义文明"这个概念来指代我们所要解析的那段历史,它是成立的,也具有研究的可操作性。我们既然能够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构建历史,也应该能从普通人的行动与言说中理解文明的逻辑。

  "共产主义文明"更具有包容性

  徐书鸣:"共产主义文明"的概念界定,其思路与西方社会学理论很接近,那您是如何处理西化的社会理论概念和中国历史经验之间的张力?

  郭于华:我们恰恰是希望能有所超越,西方的社会理论是基于对资本主义文明的研究提出来的。卡尔·马克思、马克斯·韦伯和埃米尔·涂尔干,他们面对的都是西方资本主义文明,关注点在于资本主义文明的运作方式、缺陷和发展前景。我们不能简单地套用西方理论,毕竟我们面对的是与资本主义文明不同的另外一种文明,且理论研究的目的是回答中国社会最真实、紧迫的问题,它并不是为了对抗西方理论,西方理论自有它的合理性、适用性。

  既然西方学者可以在研究他们社会现实的基础上提出的理论,中国学者为什么不能在研究中国——这个非常有特点的国家——的社会现实基础上提出我们的理论呢?当然可以!不光是我们这么认为,西方学者也觉得处于社会转型中的中国是一个学术研究的宝库,各种"社会事实"令人眼花缭乱。西方社会已经结构化了,趋于稳定,而且被研究得差不多了。中国则不然,每天都在变化,让研究者目不暇接。我们完全可以在此基础上提出很好的理论构建,进而与西方理论形成学术上的对话、交流,共同推进人类知识的增量。

  徐书鸣:首先提出"共产主义文明"的概念,再依靠实证性的研究去构建其理论框架,如此,会不会限制您的学术研究视野?

  郭于华:不会,"共产主义文明"并非一个非常严格、固化、完备的概念,我们也没有给它设定很多理论和子概念。老孙、沈原和我在讨论它的时候,说这个概念叫什么都没关系,甚至可以称呼它为鱼,它是一个开放性的体系。我的新书里所界定的共产主义文明的"逻辑",它们都是从实证调查和实证材料中概括出来的。这一概念基于两个前提:第一,它不同于西方的资本主义文明;第二,它在运作过程中形成一整套机制、逻辑和权力技术。不能简单地认为它就是党文化,相比较而言,它更多元也更具有包容性,而且更重要的在于它落实于普通人的社会实践。

  从"不认同"到"信仰":共产主义文明研究的迷人之处

  袁训会:作为一种新的文明形式,共产主义文明在遭遇中国传统的时候,二者有没有互动?

  郭于华:当然有,其实共产主义文明也不能说是一种新的文明形式,因为没法判断它是新还是旧,其中多是新旧理念交杂在一起。它是在共产党建政和巩固政权的进程中,逐渐形成的一套思想理念和实践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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