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农民工本身,就是城乡二元结构的产物,否则,这些所谓的农民工,理所当然就是城市产业工人。事实上,当今流水线上的一线工人,绝大多数都是农民工。如果从改革启动开始算,农民进城已经经历了三代人,即使以1992年再次工业化起飞算起,农民工也已经有两代人了。当今25岁以下的农民工,对农村的生活,已经全然陌生,农活基本不会做了,他们所熟悉的,是工厂,是城市,是在城市里包括卖菜、拾荒、清洁、打零工、做小买卖等各种各样的营生,唯独不知道如何种地。更有甚者,相当一部分新生代农民工,在自己的户籍所在地,居然由于土地政策以及计划生育等原因,根本没有土地。当然,即使有土地的进城农民,也有相当多的人事实上不种地,不是地留给年迈的老人,就是把土地租给别人种。自己则拖家带口,成年累月待在城里,顶多收获的时候回去帮把手。
对于近世中国而言,改革以来开始的城市化进程,已经属于第二波了。第一波在晚清到民国之间,虽然波涌远没有今天的汹涌,但某些现象,还是可以给现在提供某些借鉴。一个后发国家,要想搞现代化,城市化是不可避免的。城市化的最主要标志之一,就是农民进城。农民进城,在传统社会,被视为流民。的确,当初流入上海的大批农民,的确就是流民,他们甚至是拖家带口,坐着自家的船来的。到了上海,先在河里漂着,然后拖船上岸,接下来把船变成棚屋,定居下来形成棚户区。无论城市的管理者对他们有多少歧视,他们的生计有多么艰难,他们都不可能回去。像现在我们很多城市管理者期待的那样,在城市需要的时候,留在城里,一旦城市不需要了,就让他们回去,做候鸟。在第一波时代,就是一厢情愿的梦。
诚然,当今第二波的农民进城浪潮,虽然比当初第一波更加汹涌澎湃,但进城农民的环境,却更加恶劣。不仅城市的户籍壁垒,至今没有被打破,而且农民依然没有可能,把原本就该属于他们的土地,真正变成自己可以支配的产业。在所谓对“失地农民”的担忧的借口下,农民的土地,如果没有变成某些既得利益集团嘴里的菜,就是农民自己的鸡肋。反正无论如何,都没法成为农民进城创业的第一桶金。同时,进城农民甚至没有可能像他们的前辈那样,拥有建棚户的权利。
非常吊诡的是,据说是保障农民土地的政策,却在事实上把农民的土地变成鸡肋,真正保障的是地方政府的圈地独占权。同时,还不断制造着越来越多的失地农民,那些户籍在农村,却没有一寸土地的新生代农民工。我们的政策制订者,虽说口口声声说一切为了农民着想。但却对大批新生代农民工根本不想回乡,根本不会务农,做梦都想留在城里,做一个城里人的现实,视而不见。他们不是鸵鸟,却玩着鸵鸟游戏,把头埋在沙子里。无论城里人喜欢与否,新生代农民工,就是这样一批人,无论他们在乡下是否有土地,他们都不大可能回乡务农,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一群回不到父辈生活里的人。多年的城市生活,已经根本改造了他们,尽管城市对他们有诸多的歧视,但他们对城市已经习惯了。
显然,如果我们的政策还格守着帝制时代的成见,担心流民的增加,会造成社会的动荡,固执地想将农民束缚在土地上,做编户齐民。即使他们进了城,待下不走,都待了三代了,依然不给他们城里的合法地位,不给国民待遇。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真的逼出流民来了,这是一批在农村待不了,在城里也待不下去,对城里人充满仇恨的人。这批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能越来越多。到那时候,我们的这些据说有利于农民的政策,就不仅仅遭遇尴尬,而是碰见危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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