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荟蓉（天门）

中秋节前，我们回了趟老家。

汽车在沥青路上蜿蜒，月亮在云雾丛中穿梭。

天空从中部隆起，又在四方垂下，像一挂神秘的青纱帐。黑熄灭了一切颜色，只留下白胖的月亮。月亮太大了，像盛放的孤独，饱满而虚空。

夜幕中的乡村与天空一样，美而清凉。月光下的树木与河流，仿佛在低吟。稻穗和棉花，都在晚风中乘凉。最没有睡意的是虫子。它们唱着梵音，广大圆满，无碍大悲。

推开古老的木门，80岁的公公双脚泡在木盆里，裸露着上身，81岁的婆婆握着一枚铜钱，正在他的后背上“耕耘”。谷袋垒在墙角，鸡笼里传来混沌的声响。

许多的光阴都枯萎了，他们还端坐在这个秋天温暖的腹部，以相互支撑的姿势。

“又买这么多东西！我们还活得了几天，用不完！”公公一边清理包裹，一边絮叨。

“你们身体好，能活到100岁！都买的是秋季的衣服，这几天正穿，可别压箱子底儿！面是长寿面，好面粉做的。月饼是老月饼，里面有您爱吃的冬瓜糖……”

“嗯，老月饼好！噢，我说咋这么沉，还跟我们买了套靴！”

“上次回来，看您和姆妈的套靴都穿底儿了……”

“好，我就想换双套靴呢！往冷天去，菜地里干活少不了套靴，还是我儿想得周全！”

“他爹，别跟个孩子似的，只顾着翻东西，快去铺床！”婆婆催促道。

“姆妈，我们马上回去的。”先生插言说。

“你们每次一回来就走，这黑咕隆咚的，路上要小心啊！”婆婆进了里房。

她端出半盆鸡蛋，又提出一篮柿子，说：“今年鸡没喂好，只活了六只。这些鸡蛋，攒了好长时间了。柿子倒是结得多，摘了几篮子，你们赶大的拣！”

返回的路上，月亮依然在云雾丛中穿梭。我却没了看风景的闲情。我将鸡蛋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是咱80岁爹娘的心啊，滚烫、脆弱，一不留神就会碎的。

我抱着的是我的中秋，也是我的圆满。我需要慢一点，再慢一点。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