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燕

    餐桌上，患有高血脂高血糖的公公想多吃几块肉，婆婆拿眼睛一瞥，公公的筷子便停在了半空。“哎，年轻的时候想吃肉，赚钱少总也吃不够；现在餐桌倒是常常有肉，身体不允许还是吃不够。”公公是家里最喜欢吃肉的人，对肉的追求近乎执着，每天的餐桌上必须见到肉，否则就会埋怨婆婆这顿饭没做好。倘若遇到婆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爆发一场家庭“大战”。我和爱人只能在旁劝解，“少吃肉对身体好。”不过，这种劝解通常是无力的。有一次，公公听了我们的劝解反而更生气了，说“你们这个年龄的人，根本就没有吃过苦，怎么会理解我们这辈人。”

    “吃苦”是老百姓家里常常讨论的话题，“你们哪里吃过苦”是年长的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虽然“吃苦”的话题已经偏离了“少吃肉”的主题，但公公还是执着地说了下去，并“邀请”我们参加讨论。

    公公出生于1960年，跟那个年代的人相比，他的家境还不算太差，最起码家里还让读完了高中。只是家里孩子多，难免有吃不饱的时候，更别提能天天吃肉了。冬天自家被子不够用，兄妹们在特别冷的时候就需要轮流到别人家睡觉。上中学的时候学校一个礼拜吃一次白面馒头，公公不舍得吃，都背回家里给弟弟妹妹吃。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公公去了矿场，工资是一天两块五，中午自掏腰包在矿场吃饭。食堂有一道菜是红烧肉，一碗也是两块五，吃的人大多是矿场的领导。公公看着眼馋也狠下心吃过几回，直到现在，他都认为，红烧肉是道非常好吃的菜，每次吃的时候，都会给我们讲矿场的工作经历。

    其实跟公公相比，婆婆受过的苦更多。她是家里的老大，从小便没了母亲，也没上过一天学。父亲大概因为养家糊口太累，并不懂得心疼儿女，下面的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全是婆婆拉扯大的。虽然不曾听婆婆诉过苦，但那种日子也是可以想象的。年幼时的她曾不止一次躺在并不暖和的火炕上思考活着的意义，那时候落下头痛的毛病直到近几年才好转。据说有一次村里发生了地震，别人都从屋里跑出来避险，婆婆却躺在炕上不愿起来，当时，她心里想着，不知道这又苦又累日子什么时候到头，不如就这样去了挺好。很多人喜欢忆苦思甜，但婆婆却很少讲述她小时候的故事，我们想，可能是因为太苦，实在不想回忆了。

    我也出生在农村，也曾起早贪黑地干过农活。冬天的时候手指上全是裂口，双脚冻得一到晚上奇痒难忍，穿的衣服上也常常打补丁。不过这些在父母看来，绝对算不上吃苦。我稍微明白事理之后，也能明白父母的想法，我们所谓的苦都是自己找的，如果不是在冰天雪地里贪玩，手脚是不会裂开的；如果不是整天摸爬滚打，也不需要穿打补丁的衣服。且就算是下地干活，也从来没有像父亲那样，被炎炎烈日晒到爆皮。我小时候在邻居家吃过一次红薯面的馒头，就央求母亲也做一些，母亲坚决不肯，说她小时候每天吃红薯高粱面，吃得心口火辣辣的，再也不想看到那些了。

    但是跟公公比吃苦，我总得再想出些名目，不能轻易认输。于是我想到母亲眼中孩子的苦：妹妹高考复习的那一年，母亲对我说，“你妹妹每天起早贪黑，就一直埋在课本里，真是受苦。”那是唯一一次得到父母认证的苦。爱人据此来了灵感，把上学的苦拿出来与公公婆婆分享了许多。公公上学的时候吊儿郎当，婆婆又不曾上过学，在这个话题上都没有发言权。

    “吃过的苦都会照亮前行的路。”爱人试图以这句话总结这场讨论，不料不满七岁的儿子补充了一句，“妈妈，‘苦’的东西都不好吃，你们为什么还争着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