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人的感情总是年轻的。一些唐诗宋词所蕴藏的不同情感,至今还在字里行间跳荡,对家乡,对朋友,对特产……如韦庄的“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故乡情);厉鹗的“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朋友情);以及张季鹰(张翰)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莼鲈情);苏轼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荔枝情),等等。这些情感,千百年后的今天,仍像一团团火苗,赤诚腾跃,永不熄灭。
“日啖荔枝三百颗”,可能是夸张的写法,苏轼无论如何一天不可能吃三百颗荔枝,也许是一家人吃这么多吧。总之他是很喜欢“岭南”的荔乡。他当时对新法的态度比较保守,平时又喜欢写点诗词,被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鸡蛋里挑骨头”,上纲上线,说他写诗讪谤新法,于是遭到弹劾。在乌鸦聒噪声中,被放逐到杭州、海南。也有史料说他曾在广东惠州任过知州,对荔枝产生感情,可能就在这个时候。
唐以前,四川也盛产荔枝,白居易有过记述:
“荔枝生巴峡间,树形团团如帷盖。叶如桂,冬青;华如橘,春荣;实如丹,夏熟。朵如葡萄,核如枇杷,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彼,其实过之。……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也。”(《古今图书集成·草木典·荔枝部》卷引)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贵妃娘娘吃的荔枝,很可能从四川巴峡运去,这样路途近得多,如果从岭南运送到长安,时间上不赶趟,不能保证荔枝色香味的鲜美。不过即使由巴峡启运,也得快马加鞭,千里迢迢,据说要跑死好些马匹,才能如期送到。
现代的诗人画家,对荔枝情有独钟的也不少,写诗作画,以荔枝为题,诗情画意,也如火般炽热跳荡。有个地方,还为“秀句出寒饿”的苏东坡塑像,让这位先生双手捧着荔枝。塑者用意显然是想表明苏东坡喜欢荔枝,愿“长作岭南人”。但如果讲究神似,似应深入研究一下苏东坡的人生经历和他的作品风格,掌握他的个性特点,使塑像有更深刻的内涵,更有个性,也更能感染人。罗马教皇让人为他作了一幅画像,非常逼真,他看后,说了一句话:“过于像了!”赏给画家一枚金币,金币上刻有四个字:“十分真实”。他相貌很丑,年纪又老,看上去还“色厉”,画家确实把这些真实地表现出来了。但除此之外,他还是个法律学者,而且很会数学,这个内在的气质,画像里却没有得到很好的表现。所以那位画家虽然打了十分,但过于生活化,未免匠气太重。罗马教皇看重的是攫神,苏东坡对荔枝的情感,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荔枝的色香味吧。
记得有个四川的养蜂人,每到荔枝扬花时候,就将一匣匣蜂巢放进荔枝林中,年年如此。勤劳的蜜蜂在芳香的荔枝树的枝头飞舞,发出嗡嗡的哼鸣,它们是那样惬意,充满希望。养蜂人说巴峡如今已经不盛产荔枝了,如果巴峡还有这样成片的荔枝林,他也就不会舍近求远,跑到岭南来。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家乡,虽然遭受地震,但他相信不久就会建设好。他在林子里搭个帐篷,点上蚊香,很像军帐。他运筹帷幄,指挥“蜂军”,他说他是一只工蜂。再过十来天,荔枝就要挂果了,他的“游击队”就要挥师转移。也许去关东苹果园,也许去湘中橘子园……
清人谭莹诗云:“十里矶围筑稻田,田边博种荔枝先。凤卵龙丸多似谷,村村箫鼓庆丰年。”(《岭南荔枝词》)我想,灾后重建后的巴峡,还会重现荔枝林,养蜂人也不必“长作岭南人”了,巴峡大地也会“凤卵龙丸多似谷,村村箫鼓庆丰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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