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利辉

    梿枷，是一种古老的脱粒器，由一根锹柄粗细的竹杆和梿枷板组合而成。柄节竹骨圆滑，壁厚结实，中间凿有一孔。筷子长的一根木轴，贯穿在竹杆的圆孔里，一头留有比圆孔稍大的轴头，可以防止梿枷板脱落。梿枷板是大拇指粗的八根毛竹片，用牛皮捆绑在一起的，比搓衣板要略窄些，又扁又长，看上去像是一条长长的臂膀。当庄稼人手握竹杆高高举起的时候，一股力量旋转着传动轴，梿枷便在空中一个翻身，“啪”的一声拍打在大地上，谷物就从秸秆上脱落下来。
    农家的日子一壶油。当天下油菜花黄遍，最后一只蜜蜂离开村庄，父亲就从柴房的墙旮旯里取出梿枷，掸掸灰尘，踌躇满志地拍打下开春后的第一声响。蓬松的油菜花在梿枷的击打下，黑黑的菜籽便从裂开的壳里蹦了出来。打过一遍之后，再将秸秆用铁叉翻过身来，接着再打，翻来覆去地把所有菜籽都脱粒下来。忙了一晌，父亲将菜籽揽在斗里，过几天晒干了，就拿去油坊里榨油。
    油菜籽收完了，才歇了些日子，小麦又开了镰。大人们将麦捆挑到生产队的晒场上。我背着背篓跑去田里拾麦穗，拾满了背篓，低头撅屁股倒在院门空地上，再去麦田里拾。捡来的麦穗，可以作为口粮不交给队上。捡得多了堆起来，等着父亲回来用梿枷打。庭院门前晒场上，处处可见梿枷翻飞的身影，乡村已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村庄里梿枷声声，绵延不绝。打麦子、喊号子是别有风趣的，队上男女分成两边，展开竞赛。他们挥动着梿枷整齐而又有节奏地打着，一边打一边呼喊号子。男人们一边呼喊，用力地打过来，妇女们缓缓地向后退去。然后妇女们呼喊，用力地打过来，男人们缓缓地向后退去。
    一到秋上，田埂上和崖边地里的毛豆也老了，黝黑的豆荚皮里裹着绿色的毛豆，豆荚饱满。我和父亲担着扁担，将一捆捆扯好的毛豆挑到门前的场地上，一棵棵摊开来晒。毛豆荚皮厚，需多晒两个日头方可脱粒。暴晒后，父亲又扛着梿枷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舞动着臂膀，毛豆跟着梿枷的起落在空中跳动。河堤边的稻谷收割前，父亲会先去牵牛拉碌碡，平整好晒场。那时，虽然生产队已有了一台脱粒机，但田埂上长的糜子仍然需用梿枷脱粒。晒场上父亲和乡亲们挥汗如雨轮番地击打，从这头打到那头，又从那头打到这头，歇人不歇梿枷，打完糜子打稻谷。梿枷不知疲倦地在晒场上精打细脱，由于不停地连续击打，传动木轴磨损坏了，牛皮打磨断了，竹条在空中散落，还有的人不小心受了伤。损坏了的梿枷经过父亲细心修理，会重新再上晒场。
    一年四季，年少的我经常看见父亲在烈日下手握梿枷高高地举起，又重重地落下，看着梿枷在空中翻转的舞姿，看着地上父亲打梿枷那长长的身影，晃动着，变幻着，顽皮的我便趁父亲歇息的时候也想舞弄两下。但怎么也使不好，还险些将梿枷打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梿枷生在乡村，居于民间，从春天忙到秋天，很多作物都离不开它的拍打。但是，到了冬季，它也开始歇闲，独倚墙壁，立于柴房，仿佛冬眠一般。
    我以为，梿枷不仅仅是一种农具，它其实还是一种乐器。古有《胡笳十八拍》，确乎是悲切了些。而梿枷始终发出慷慨激昂的节拍，单调却不乏味，那是它在歌颂农事，歌颂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