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永平

    山民离不开火炕，就像牛羊离不开草原。

    山民养白牦牛，养高山细毛羊。山野里撒满牛粪，羊圈里积厚羊粪，森林里遍地松针、苔藓。山民把这些扫拢，高高地堆在自家院落里，像秋天收获的麦垛，等天冷煨火炕。

    盘火炕是门技术含量高的活，好火炕烟道吸力足，满炕烫热。山村中专事盘炕的叫炕匠，在大山中很吃香。天气暖和，炕匠忙碌起来，四处被人家请去盘炕。离村遥远的河谷里有黑黝黝的大青石板，山民套上马车，“轰隆隆”运来。沙石、细土和水泥按一定比例掺和，打成四方四棱的炕柱。

    炕匠是工程师，他按炕洞门、烟囱的方位，理顺经纬，留顺炕道，高声吆喝人们砌起炕柱。炕匠是绣花女，巧妙地把形状不规则、薄厚不一的大石板拼接起来，不留一丝缝隙，无一点高低不平。炕匠是好泥水，用黏性强的青胶泥把炕面收得跟镜子一样光滑。炕洞里填上柴草，温火烧几天，不可心急，火旺了会炸裂炕面。河谷里有成片的糜糜草，一捆捆割来，垫在炕面上，再铺上羊毛毡，盖上花团锦簇的床单，睡在上面赛过城里的席梦思。

    风雪飞舞，天地成冰窖。将牛羊撒在离家不远的“冬窝”里，汉子们聚在一起，盘腿坐在温烫的火炕上，吆五喝六猜拳喝酒。喝醉了，躺在火炕上“呼噜噜”睡一觉，出一身汗，酒醒了浑身通泰。村姑、媳妇来串门，偎在火炕上，纳鞋，绣花，手中忙碌，嘴更闲不住，扯一些李家小伙张家猫的事，叽叽喳喳像麻雀窝里杵了一竿子。放学的孩子，疯跑在积雪的山野里，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脸通红，手僵了，脚扎疼，跑回屋中趴在火炕上焐上一阵，听到同伴的招呼，又飞一般窜出去，喧嚣的嬉闹声吵热冷寂的山谷。

    夕阳西下，寒风呼啸，天地成冰砣。熬一罐老茯茶，烧几样小菜，或炒碟青稞、黑豆，全家偎在火炕上，一边有滋有味地咀嚼、啜饮，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电视剧。看到高兴处捶胸跺炕，伤心处唏嘘涕泪。夜深了，搂着老婆孩子入睡，热乎乎的炕面传递厚实的温暖，熨贴乏困的全身，舒坦渗透进每个毛孔，格外的酣畅。

    火炕有怯寒、防风湿的特效：“月婆子”睡火炕不留产后症；小孩儿睡火炕，发育好；泥水中滚打的山民睡火炕；腰不困、腿不疼，身体壮实。

    如今，我成了城里人，远离了火炕。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我怀念如山民般厚实、温暖的火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