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利辉

    土，曾经是乡村最重要的建筑材料，一堵堵土墙，将一家一户分割成不同的院子，打土墙是农民很重要的一项活计。

    关中的土墙分板墙和椽墙。东府沿袭的是板墙，打墙时两边用木板固定，所用的木板须用上好的木料，料价昂贵。西府则为椽墙，只要8根椽，轮番翻板就行了。西府人用椽主要是图省事儿，再硬的椽子也寻得下。

    打椽墙的用具要两根碗口粗的圆木夹杆，一个墙头梯，8根粗细一模一样的松木椽，石锤四五个，木榔头两把，粗绳若干条。这些工具齐全后，再看土能否用。用手抓起一把黄土，团成蛋蛋，向空中一抛，如果泥土落地能自然散碎，就说明泥土的干湿度恰当。领班人一声令下，众人分工协作，开始踏墙。地基埋入一溜儿河滩石，收拾稳当，放线按距离确定墙的长度，从第一堵开始，挖窝栽夹杆，立墙头梯。先在墙梯两侧和夹杆内侧各放一根椽，夹杆处用木楔固定，墙头梯处用粗绳绞牢后，就往成形的四方槽内填土，待填满后，四五个打墙的就跳进去用脚踩踏，每人提一把石锤往实里夯，虚处用木榔头捶打。一层完毕，再依次安椽，把最下层两侧椽取出翻在上层，继续填土夯实。两边4根椽如此反复，一遍又一遍，直到所需高度为止。

    打墙是带有技术的活路，一班人要8至10人左右，村里每个生产队都有一拨打墙老手。一班子人一边干活一边拉家常说笑话。热了，甩脱外衣；渴了，喝口主家的茶水。晌午端了，主家提来午饭，众人围成一团吃糖包子，咥两老碗干拌面。吃饱了接着干活，不论是站墙上提石锤的，还是填土方、翻椽子的，大家分工有绪，干活都相当卖力，说话间一堵土墙就起来了。墙打得实在不实在，好不好，验证的办法是用一杆标尺衡量观察。一看墙体是否端直，有无倾斜；二看墙两侧像搓板一样的椽印是否有棱有角。新打的土墙散发出泥土的芳香，墙体透出微微的褐色，如赤膊打墙的汉子，颇有几分伟岸的姿态。只是在往后岁月的风吹雨打中，土墙才会渐渐变得斑驳陆离，凝结成乡村特有的皱纹。

    土墙一般不打太高。那时各家的门户都不上锁，土墙不大防贼的，只是一堵与邻人为界的记号。邻人多友善厚道，打墙时占他三尺让他三尺，争议都不大。若是亲兄弟为邻，土墙还要矮一些。秦地有一出很著名的戏《墙头记》，讲的是两个不孝的儿子都不愿意赡养老父亲，最后把老人架到两家中间墙头上的事。打墙的人从戏中汲取了教训，不把土墙打太高，许是担心儿孙将来不孝，万一把自己也往墙头上推吧。

    关中多旱年，日头暴晒，土墙容易干裂出现裂缝。干裂之后，防止倒塌的一个方法，就是用几根椽把墙先顶住，过后再设法加固。土墙根儿还是老人们冬天晒太阳的好去处，有的坐在矮凳上，有的干脆抓一把麦草垫地上，或倚或靠，顺墙根一字排开，木木讷讷谝起闲话来。土墙厚实吸热，反射出太阳的温暖，任人依靠，默然倾听。土墙的不好处是经不起雨淋。倘遇淫雨连绵年份，就要在土墙上搭一层厚厚的稻草帘。稻草吸水走水，铺厚实些，雨水才不会渗入土墙。

    如今人们生活越来越富裕，土墙逐渐退出了乡村，乡村的院墙都变成了砖墙。墙变得坚硬无比，越垒越高，淳朴的土墙比不上了。回想起来，关中的土墙，更像彼时的人心一样柔软，几场秋雨就淋酥了，坍塌了，但打墙人会义无反顾帮你重新建起家园。人如蚁聚，这把泥土，始终本色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