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爷爷    农村新报讯 湖北武汉陈思语

    鸡年春节，跟往常一样，我随父亲回到鄂西北小山村。
    印象中，每次回乡，父亲都很兴奋，一路上讲个不停。今年，父亲有些沉闷，经常是长时间沉默，而后便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我知道，他在想山里爷爷——他的父亲。
    年迈多病的爷爷没能等到这个春节。
    让父亲无法释怀的是：父子俩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听大伯大妈在电话中讲，爷爷走之前最想见到老三，弥留之际还在问“老三回来没有？”
    知父莫若子。父亲黯然地说：“他想见我一面，好安排自己的后事。”
    爷爷有八个子女，我父亲排行第三，是小山村第一个大学生。这一点让爷爷很有面子。听父亲说，在他刚参加工作，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家里的事——邻里纠纷，种菜养猪，弟弟妹妹读书成家……爷爷都让他拿主意。爷爷说：“读书人，脑瓜子活，见识多，错不了。”
    从山村到县城，再到省城，父亲离家乡越来越远，见到爷爷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不管身在何处，每年春节，父亲都要带上我们赶回去，陪在爷爷身边。
    爷爷住的老房子旁有一棵核桃树，冬天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每次回去，远远就能看到树下拄着拐杖的爷爷。大伯大妈说，小年过后，爷爷每天都会在那里等着我们。告诉他准确时间都没用，他就在那里守候着。
    进屋，坐下，装着柿饼、红薯干、花生的小蔑筐就递了上来。路上，父亲反复叮嘱：爷爷拿出来的东西，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多吃点。我们吃得越起劲，一旁看着的爷爷就会越高兴。
    爷爷喜欢喝酒，每顿饭都少不了，这就苦了没有早餐习惯的父亲。一大早，我们一家人就被爷爷催着赶上饭桌。二话不说，一碗白酒摆到了父亲面前。望着父亲皱着眉头喝酒的难受样，我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近几年，父亲身体出了点毛病，医生不让喝酒。再回去，爷爷就不让他喝了，说自己也不能喝，酒坛子正好拿来泡酸菜。可吃饭的时候，父亲仍把酒碗摆好，满满地斟上，父子俩又喝上了。我们也曾私下劝父亲不要再喝酒，他说：“还能陪多久？又能陪几次呢？”
    每次回去，父亲都会到处打听哪里酒好，张罗着把酒买回来，给爷爷把3个酒坛子灌满。每次买酒，父子俩都难免一番争执。爷爷不让给他买好酒，说自己胃不好，好酒度数高，烧人。父亲明白爷爷的心思：他是不愿增加儿子的负担。再后来，父亲春节回去发现，爷爷已早早地把酒坛子灌满了。半夜，趁爷爷睡觉，大伯与父亲将酒坛子里的酒倒出一半，把好酒兑进去。再喝，爷爷不停地说，这次买的酒好，划算！
    爷爷好酒，酒量不大，每年春节都在醉意朦胧中度过。每次酒后，或在火塘边，或在院坝里，父亲总是陪在爷爷身边，同他聊天。爷爷抽着旱烟，眯缝着红红的眼睛，从张家母猪下崽，扯到美国打伊拉克，天马行空，神聊一气。爷爷耳朵背，父亲与他说话，要贴着耳朵大声说。不明所以的路人，还以为两人在吵架呢。
    离开的时候，爷爷会送出很远，他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父亲：在外工作，要吃得苦，不能做没良心的事。他没读过书，没去过大城市，对自己儿子从事的工作也不了解，他认定的标准就是“良心”两个字。
    又是一年团聚时，还是那个小山村，还是那座老房子，那棵孤独的核桃树仍静静挺立在那里。树下，再也没有了满头白发的爷爷的身影。
    （作者系武汉中学高三（10）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