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3年的冬天，我工作的小镇下了一场百年未遇的大雪，一夜间小镇变成了雪国，交通水电全部断绝，周边的几个县同样如此。不巧这个时候母亲生病了，我必须赶回县城。天空中不停下着雪，丝毫没有放晴的样子，这种情况下，从小镇到县城至少需要步行两天，对我一个文弱书生来说时间可能更长。朋友们都劝我缓两天再回去，可想到生病的母亲，我就是爬三天也要爬到县城，于是背起行囊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可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风大雪大，才走了一天我就走不动了，但县城仿佛还在世界的尽头。我想停下来，可我知道不能。一是想快点见到母亲，二是周边也没有地方可以投宿，如果停下来就会被冻死，唯一的办法只有往前走。

    就在这个时候，我碰到了镇供销社的售货员小敏，没想到一个女孩子也敢走进这风雪之中。她说爷爷去世了，必须赶回去，走了两天才走到这里。我们就像两个地球人在一个孤独的星球相遇，即便素不相识仍然觉得亲。我打量了她一下，她哪里是走过来的，分明是连滚带爬，浑身脏兮兮的，再看看她的脸就知道已经哭过了。我伸手牵她的手，她羞涩地握住了。我告诉她下坡要横着走，增加阻力不至于一步一打滚。她不停地表达着相遇的庆幸和对我的感激。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出现同样带给我勇气，如果不是恰好遇见她，我已经坚持不住了。

    风雪之夜，前无村后无店，我们吃了一点随身携带的干粮，凭着意识往县城的方向赶。然而，实在是又冷又饿，两人都感觉再也走不动了。我们只能靠着一棵雪树喘气，小敏说，“今天晚上怕是要死在这里了。”我也觉得自己不行了，雪路看不到尽头，停下又感觉死神正在逼近。我咬紧牙关对小敏说：“我们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小敏说：“不是我不想走，这腿根本就不是我的了，不听使唤。要不你先走吧。”

    我说：“都遇到了，我能自己走吗？大不了一起死，也好有个伴。”

    小敏这时连站着都困难了，靠着雪树蹲下。我看着小敏，想起去年有个同学走路回家，就是因为停下来，死在山里了。于是说，“我背着你走。”

    小敏说：“那更不行。”

    当时，我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提议“要不互相抱着取暖吧。”

    小敏说：“那算什么？绝对不行。”

    我只能和小敏一起蹲在树下，说：“那就一起等死吧。”雪越下越大，我们都变成了雪人。过了一会儿，小敏背对着我轻声说：“要不，你还是抱我吧。”

    最终，我们相互搀扶着抵达了县城，走出了这场风雪制造的绝境。

    后来，小敏成了我的爱人，理由是“你已经抱过我了”。再后来，我又经历了比雪灾更为严重的劫难，小敏始终等着我，不离不弃。我对小敏说：“如果我们的故事拍成电影的话，应该蛮感人的。”

    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幸运，虽然没有金钱，也没有权力，生活的质量也不高，但我遇见了一个可以彼此依靠、相依为命的人。

    每当我在残酷的现实中挣扎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次雪灾，我相信，人生只要坚持，就一定能走出绝境，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张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