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孔文
许多时候,我想去老村庄,吃农家饭,喝荒野茶,听鸡犬声;关闭手机与微信,关心粮食和蔬菜,活得像一棵朴素的庄稼。
每一座村庄,都是城镇的童年。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工农兵学商杂糅其中,木匠篾匠瓦匠一茬接一茬生长。大路上走来一位风尘仆仆的省亲人,或许,他是位行业领袖,还有可能是位封疆大吏。
有些村庄,依然是慢节奏:慢吃饭、慢劳作、慢说话、慢交游,大灶煮饭,细火熬汤,用老办法孵鸡鸭,小鸡小鸭20多天才能破壳;用野菜糠米喂猪,一年才能出栏两三头;西风夕照,三五个老友依在桌边喝酒,桌下一条黄狗,津津有味地啃着肉骨头。
有些村庄,已经很古老:老树老墙老路老塘,老戏老腔老灶老炕。村口有三五棵陈年老树,汉柏、唐槐、宋桂、明清的银杏以及民国以来的乌桕。树上鸟巢,墨墨点点。进入村去,村酿微黄,沉静幽香。荷杖走出来的老者,尘霜满面,言语平缓,宠辱不惊。
枕山而居的村子,门前田地平旷,背后峰峦逶迤,鸟道羊肠上行进着樵夫,高柳古桥边栖息着药客,实木、草药、菌子、木器、竹编……靠山吃山。闻讯而来的驴友们像一个个考古者,夸张地张大嘴巴和眼睛。草草初创的农家乐,院门土俗,桌凳粗糙。人们大盆装菜、大碗喝酒、大声说话的做派,不乏山林草莽气。
逐水而居的村子,岸边巨柳成群,河上舟楫往来,壮硕的渔夫清晨撒网,傍晚收获。白发老妪坐在家门口织鱼网。房檐下吊着一排排风干的鱼,炊烟袅袅从檐瓦间冒出来。收鱼的贩子们表情谦恭,与村民称兄道弟。一锅全鱼宴,吃得风生水起,身心通泰。
有报道说,中国的自然村,每天以100个左右的速度在消亡。100座村子,数千人的记忆、经历、悲喜、稼穑、习惯、爱憎……随风散落。
有时拜访那些老村庄,需要深入大城市或小城镇。王侯将相、升斗小民、贩夫走卒之家,或高门宽敞,或小院幽深,或花木扶疏。深居室内的主人,捧出一本本泛黄的家谱,讲叙祖先们的村庄旧事。线装的谱牒,韧性的宣纸,工整的字迹,头顶星光灿烂,四周草木葱茏,脚下地气氤氲。
也有村庄在成长。挖掘机力拔山河,运土车来往穿梭,搅拌机吞吐灰浆。各色建筑材料堆在工地边,看守材料的老者手提收音机,边走边听。要不了多久,苏式、浙式、粤式、徽派等建筑风格的房子,便会拔地而起。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西装笔挺,皮鞋锃亮,打开车门的那一瞬,还会吹几声口哨。
100座村庄,风中的100个故事,岁月里的100幅容颜,黎明时的万缕炊烟。在它们挥手告别前,我得去拜访它们。我不想它们像春水般轻易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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