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是刺猬 湖北江陵 雷斌
小时候在乡下的田间地头,时常可以捡到浑身长满钢针的刺猬。
看到刺猬,大人就会说,它是裁缝投胎托的生,杀它的时候,它会像娃娃一样地哭,那身上的每一根刺就是裁缝用断的一根针。
我幼小的心里就会有大片的阴云倏地盖上来,就会立马觉得父亲要被人吊着脖子剖开胸膛似的,害怕极了。
因为,我的父亲是裁缝。
父亲的缝纫机抽斗里总是装着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各号针。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总有做不完的裁剪活。白天,父亲要到远近的乡亲家里做上门活。夜晚,要做乡亲拿到家里来的零散的裤褂,叫做“赶夜活”。我小时候读书,老师基本不留家庭作业,夜晚便总爱跟着“赶夜活”的父亲缠来绕去。
夏天的夜晚,蒸笼一般闷热,桌椅、床被、地面,哪儿都是热气腾腾的。父亲赶活,我摇着蒲扇给他扇风。父亲将裁板上的一大堆布料拿到缝纫机上,手脚并用开始缝补。缝纫机和着屋外的蛙鼓和蝉鸣嚓嚓地欢叫着。不一会儿,机头下的底线用完了,父亲取出底线盒,装上新线轴,重新抽出底线压到布料下,踩动踏板。这时候往往会听到“嘣”的一声脆响,接着是父亲的一声“哎呀”,我幼小的心便会抽搐一下。我知道,父亲又用断了一根针!
冬天的夜晚,北风咆哮着,从瓦缝里,从木格子窗的罅隙里,钻进来,吹得案板上的灯花一跳一跳的。父亲躬着腰,戴着顶箍,用那根长长的绗针绗棉衣。或许是手指的冰凉都要胜过银针了吧,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父亲的又一声“哎呀”,绗针被父亲别断在了棉絮里。我的心又一次地跟着抽搐。
父亲一生用掉了多少根针,是没有办法统计出来的。我只知道,父亲直到老了的时候,都离不开针。
暮年的父亲,总是不让我给他买新衣。他说,你扔掉的那么多旧衣服,比我以前的新衣服都要好呢,我就拿你的旧衣服改了穿吧。
我的骨架要比老了的父亲大。父亲便靠着他精湛的手艺,把我的旧衣拆了重新剪裁,然后一针一针地手工缝制好。
父亲老了也没有秃过顶,一头的灰发短而硬,加之那已经佝偻了的腰身,我越来越觉得老去的父亲很像刺猬了。
不过,刺猬满身的钢针是用来保护自己的,父亲一生用掉的数不胜数的银针,则像一根根坚实的枕木,为子孙铺就了通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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