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颢

    塬上岭下这方水土，像块招惹眼球的金绿色明珠镶嵌在陕西、宁夏和甘肃平凉之间。东西南北纵横一千余里的跨度，使得这块明珠自然风光变换无穷，旖旎多姿，饮食风味，颇富特色，尤以羊肉为甚，像西北人爱吃的羊肉泡锅盔，堪与古都西安的羊肉炮馍并肩媲美。

    一方水土，养一方物。塬上岭下的羊别样的好，不同于南方，有异于四邻。羊只大多中等个头，匀溜身子，头呈三角，鼻梁周正，两耳前倾，长角并髯；公羊犄角粗大，形同镰刀，微微向后外侧扭转，母羊犄角小些，多向后上方弯曲扭转；毛被光泽熠熠，黑白灰褐的皆有。羊肉肌纤细密质嫩、膻味轻淡。据《本草纲目》等医籍记载，其羊肉性温味甘，可壮体祛疾，益气补虚，温中暖下，补肾壮阳，生肌健力，增强机体免疫力，抑制癌细胞生长，具有延年、益寿、美容之效，堪称纯天然绿色食品。

    塬上岭下这方水土的养羊史可溯至西周岁月。相传，承袭夏商游牧文明的义渠国民，从草原迁徙斯地，拉开了斯地养羊史的帷幕，吹响了斯地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抱团挺进农业经济文明的集结号。两千多年晃过，迄今的斯地人，评判一户农家家底薄厚，家业大小，财富多寡，羊的数目仍是一个重点指标。依斯地人对理想美好生活苦苦追寻而言，见天早饭咥一大碗香菜蒜苗碧绿、辣子汤火红、肥肉瘦肉均匀、五脏与羊血撒落其中，煮的易嚼而味厚汤浓的羊肉泡锅盔，绝对位列第一。

    我鼻涕淌出抬袖头抹的年纪里，隔个十天半月，随退休居家的爷爷上街上羊肉馆咥羊肉泡锅盔。风卷残云般咥光碗里美味的爷爷，一遍遍舔碗。他舔他的碗不说，他还喊我舔我咥光的碗。起初我不肯，爷爷说，瞅瞅哪个咥羊肉泡锅盔的不舔碗？我的目光巡过馆子，果然咥完美味的大人孩子都扭动舌头舔自己的碗。每次吃过羊肉泡锅盔的爷爷，走回家路上，每每哼唱《我们的生活比蜜甜》，仿佛咥羊肉泡锅盔的生活，就是乡人们比蜜甜的生活。

    塬上岭下人没不爱咥羊肉泡锅盔的，就管蒸馍米汤面片的饭叫吃，羊肉泡锅盔的饭叫咥。我从童年走向中年走的悠长时光里，村里两千多村人中，长啦啦一年里咥几顿羊肉泡锅盔，几乎都在村里或邻村人家过的红白事上。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村里或邻村哪家人家老人弃世了，哪家人家就杀羊，用最实惠、最体面的羊肉泡锅盔招待亲友村邻。这时的杀羊不叫杀羊叫领羊。领的羊是肥嘟嘟羯羊，由嫁出门的女子或外甥进献，弃世老人认领。走的路道是，家祭中宛若唱《诗经》里诗歌般的祭文，唱毕，领羊仪式紧随。肥嘟嘟的羯羊被牵至弃世老人灵柩前，代表弃世老人和亲友村邻对话。亲友猜度弃世老人当说什么，或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儿。倘若羯羊摆耳、抖身，则谓亲友村邻言中。倘若羯羊不摆耳、抖身，即以冷水冰冷羯羊口鼻和脊梁，羯羊受了刺激，就摆耳、抖身，算弃世老人认领，众孝子则恸哭以示对弃世老人的哀悼。翌日，弃世老人顺当进了土，送葬的亲友村邻就咥香喷喷的味道，和街上羊肉馆无二致的羊肉泡锅盔。

    事主家请的大厨，先将那只弃世老人领的羯羊支离破碎堆堆，再将它的头蹄下水，烙毛净洗，煮成羊杂碎；往接的羊血里调入适量精盐，蒸块切片，和羊的心肝脾肺肾、清洗净切片的羊肠子，一同掺入切好的肉里。特别是溜悠悠西北风的雪后干冷的清晨，从墓园送葬归来的亲友村邻，一大碗羊肉泡锅盔呼噜呼噜下肚，顿觉额颅冒汗，浑身舒暖，神清气爽。

    托塬的沟壑梁峁，拢子午岭的丘陵，都是碱含量较高的红土褐土，土上到处繁衍着草木里，车前、远志、柴胡、甘草、蒲公英、秦艽、麻黄等草药都可供羊食用，还有供羊越冬吃的小麦、玉米、油菜、豆类农经作物秸秆，槐树叶、榆树叶、紫穗槐、白杨叶、枸树叶、合欢叶、桑树叶、柞树叶等树叶遍地都是。高矮大小不一的地形地势，四季如汤水分明的气候，总害口渴的红土褐土，赋予了羊肉得天独厚的风味，而居民在漫长的对理想美好生活的不懈以求中，揣摸出了羊肉的多样做法。羊肉泡锅盔、羊肉臊子汤荞垛面、荞面床子面、麦面床子面、稻黍床子面、羊肉揪片儿、羊肉烩片子、羊肉炒面、手抓羊肉、清炖羊肉、孜然干辣椒爆炒羊肉、烤羊肉串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