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同期调查截图

根据投诉线索，循着“农资市场看货色，农民家中问来路，深入工厂探虚实”的路径，笔者重点走访了反映强烈的辽宁省盘锦市沟帮子镇、凌海市、葫芦岛市，吉林省农安县、公主岭市、梨树县，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绥化市北林区、肇东市等地的部分农资市场、肥料生产厂家和农村。

4月5日，在一位知情人士的带领下，笔者来到农安县开安镇某村的汪某家做深入调查。

汪某家有1.8公顷耕地（当地人称“垧”），种植玉米，已买回某品牌的多肽控失肥40公斤装42袋，每袋84元。笔者在肥料袋上看到，肥料名称“多肽控失”四个字下方醒目地印着“56TM”字样。笔者问汪某：你知道这肥料是多少含量吗？汪某说，上面不是写着56个含量吗？

买了虚标含量肥料的汪某

然而，仔细从袋子下半部找到用小字标识的总养分，却只有35%。原来，厂家把控失增效营养素也算做了肥料的养分，误导了农民。

这款肥料，笔者取样之后委托有关部门做了化验。结果显示，总养分是33.69%，其中N-P-K分别是21.41-7.22-5.06。

笔者告诉汪某，这肥料标注只有35个养分，如果按你的想法，每垧地施肥1吨56含量的肥料，种1.8垧地买43袋是合适的。但这肥料只35个含量的氮磷钾，而且每袋只有40公斤，得购买54袋到55袋才够用。目前这个用量，肯定是会造成减产的。汪某说，我哪知道这些呀，我以为就是56个含量哩！

实际含量低于标称含量的肥料

这款肥料是在哪儿买的？怎么买的？汪某告诉笔者，这是组长的老婆到家里来介绍，他就要下了。”我们组还有不少农户卖了这个肥料。”

在笔者此次走访的区域，类似情况很多，都是部分村组干部，或退位的村干部、肥料经纪人向农户介绍，然后由厂家把肥料直接送到农户家。这类上门推销的廉价肥，虚标含量是一个很普遍现象，而且很多肥料标注实际含量更隐蔽，有的标注在肥料袋的反面，有的即便标注在正面，把实际含量印成很小的字，颜色很浅，几乎让人看不出来。

给笔者带路的那位当地人士透露，这种虚标含量、偷含量、用劣质原材料生产的廉价肥料，最大的市场集中在一些贫困地区、山区和贫困家庭。

“他们资金不足，加上近几年农作物不值钱，没钱投入，就只得买廉价肥料。”上述当地人士透露，用劣质肥料和虚标含量的肥料种地，购肥往往会因含量误导造成用肥量不足，减产是必然。

他告诉笔者，正常的年景，施用50多个含量的肥料，每垧地施1吨，玉米正常产量可以达到3万斤，而使用劣质肥、含量不足的虚标肥，每垧地可能会减产五六千斤。据他介绍，这个镇有22000垧耕地，主要种植玉米，因为农户图便宜，80%以上使用的是这种虚标含量、偷含量以及一些用劣质原料制造的廉价肥。

笔者算了一笔账：

两万两千垧地，八成用廉价劣质肥，每垧若减产5000斤，每年就少收玉米8800万斤，每斤只按0.75元计算，直接损失就达6600万元，户平减少收入逾6000元。

笔者在走访过程中得知，此类肥料在东三省和内蒙古大有市场，并呈逐步扩大逐年上升之势。

走访了源尾访源头，造假工厂是如何将劣质低含量肥料炮制出来的？

笔者每到一地，都有农资经销商和了解内幕的知情人士检举揭发不法商贩制售假冒伪劣肥料的黑幕，包括当地工厂数量、地理位置、产销规模、原材料和工艺设备等。

据众多知情人士介绍，笔者所走访的这些区域，年产销量在两三万吨到十一二万吨的工厂，每个地方都有多家到一二十家，产销几千吨的小厂更多。一位有着30多年从业经验的老农资人告诉笔者，这些假冒伪劣和虚标含量的肥料，近两年越来越猖獗，每年至少有上百万吨流向辽、吉、黑和内蒙市场。

据悉，这些黑工厂以生产掺混肥为主。因为生产这种肥料，设备简陋，一个作坊，一个仓库就够用了。花两万元买一台搅拌机，氮磷钾放进去一搅拌，就成了掺混肥。规模稍大一点的，备有颗粒挤压成型机，将氯化铵挤压成颗粒，经打磨抛光，就跟尿素的外表一模一样了。

一些不法厂商还专门挤压氯化铵，为一些小厂提供半成品原料。磷是购买磷酸二铵；钾的成分，是购买氯化钾，掺和氯化钠（工业盐）挤压成型，染成红色。三种原料一搅拌，就成了掺混肥料。 

在此，笔者提醒广大农民朋友和读者朋友，这与正规肥料企业生产掺混肥大相径庭。正规肥料企业生产掺混肥，氮的成分主要是尿素，掺进氯化铵，最多也只占30%，钾是采用进口钾或青海盐湖钾。

这些小黑工厂为什么全用氯化铵，而不用尿素？为什么氯化钾还要掺工业盐？一方面是为了降低原材料成本，另一个原因是他们生产的掺混肥含量低，大多在30到40个左右，而尿素和磷铵、氯化钾的含量都比较高，尿素的氮含量在46左右，磷铵和氯化钾的含量都在60个以上。得用大量的填充料才能生产如此低含量的掺混肥，如果用黑土或者石粉做填充料，远不如氯化铵+工业盐成型效果好。

这些小黑工厂，“玩虚的”是一个共性，虚得叫人摸头不知脑。譬如说，有一款肥料，正面赫然印着：总成分56，袋子背面印了一厘米高的一行模糊不清的字，经仔细辨认，才知道氮磷钾总养分是35。

不少标注总成分56的肥料，其中的氮磷钾养分在40个以下，把有机质、微量元素，甚至氯离子含量都标注出来，连同养分等几项相加，正好是56，农民信以为真是56个含量的肥料。这类肥料每包比大厂50到52个含量的肥还便宜三四十元，农民满以为捡了大便宜。

玩弄“总成分”与“总养分”文字游戏，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不少小厂家使用在外地注册的品牌名称，在吉林、辽宁进行生产。有一个叫“草×旺”品牌的“控失55”肥料，肥料袋上标注“云南某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总经销”、“中国科学院……增值肥料”、“国家12.5科技支撑计划成果”等字样，其养分标注却与55相去甚远。地址标明的是云南安宁市某地，但其核准生产许可证却是“吉”。

一般来说，正规厂家的联系电话一般都能拨通，拨通之后客服也会如实解答用户的任何问题。

对此，笔者拨打这款肥料包装袋上标注区号为“0871”的座机，但无法拨通。拨打其“400”免费服务电话，接电话的人却操着东北口音。笔者询问其控失55与氮磷钾含量是什么关系？是否有虚标误导嫌疑？对方告知，你不来我公司，不出示证件，我凭什么回答你？

声东击西，死无对证，是类似黑厂的一个“绝招”。

有些黑工厂白天停工，夜晚生产，产一车肥就运走一车，直接运往农村销售给农户。有些则是白天明目张胆生产，通过忽悠团，把农民请进工厂参观，吃好喝好后订货，把肥料送到家。

用氯化氨，通过喷浆造粒生产硫基肥，与生产掺混肥的原材料、生产工艺大同小异，虚标含量、弄虚作假，是这些小厂肥料的共性。

高塔肥、纯硫酸钾复合肥等小厂没法生产的肥料，则是委托大型肥料厂贴牌生产，产一些低含量肥料，运回自己的工厂，通过改换成高含量的包装袋，以略低于市场同含量的价格销售给农民。

五花八门的造假手段，让人眼花缭乱。

笔者在农资市场上购买了一袋上述厂家标注氮磷钾总养分含量为56%的掺混肥，委托北京某权威机构做了含量检测，检测结果为42.5%，偷含量达13.5个。

制售假冒肥料包装袋也是一个“暴利”的生意。在东北三省走访时，不少知情人士谈到，有人专门从事销售假肥料包装袋的营生，什么品牌什么含量的袋子都有，5元钱一个。笔者向正规肥料生产厂家了解到，制作一个肥料包装袋的成本价在1元左右。

当前，违法成本太低，导致不法分子有恃无恐。销售假冒伪劣肥料和虚标含量肥料的队伍十分庞大，花样不断翻新，让人防不胜防。据知情人士介绍，帮助这些小厂家推销一吨肥料，大约可获利200元。

不少人愿意参与其中，分一杯羹。

 一是部分村组干部及其家属、退下来的村干部、乡村的意见领袖、农村小卖部营销人员。一些种植合作社也搅和进来，充当了推手。

二是大量经纪人专门从事此业，推波助澜。这些人既不需要办营业执照，也不需要缴纳税费，比打工强得多，乐此不疲。

三是有忽悠团走村串户猎获目标，然后邀请农民来参观工厂，请所谓的农化师现场洗脑，工厂以好酒好肉来招待，有些还赠送礼品。忽悠团将肥料送进村屯，送进农家，拿了钱，分了赃就走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据一位深谙此间内幕的人士介绍，厂家所请的经纪人、忽悠团每年都不一样，忽悠团每年忽悠的品牌也不同。农民上过一次当，就不会上第二次当。但是，一旦换了品牌，换了忽悠客，就很难避免再次上当。

这位人士做了十分精辟的概括：年年有人在挖坑，年年都是新面孔，年年有人往坑里跳，贫困落后的农民总是逃不脱被坑的命运。

在售假大军中，有一个现象值得警惕：部分农资零售商，看到销售品牌肥料不赚钱，拼不过假冒伪劣产品和虚标含量的劣质货，利欲熏心，加入到售卖假冒伪劣和虚标含量肥料的行列中。

笔者在农安县农资市场走访时，有几家卖品牌肥料的经销商透露，在这个拥有40多家农资经销商的大市场，至少有七八家干起了兜售假冒伪劣肥料和虚标含量肥料的勾当。你要啥品牌、啥含量，装袋就成。你要100元一袋，他就给你装100元的，你要90元一袋，就给你装90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