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旱情抗争的村庄
□□本报记者张凤云文/图
遍及我国8省冬麦区的严重旱情,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国家近期已经连续出台多项强有力的补助政策,支持各地加大抗旱投入力度,正在取得显著成效。日前,记者深入胶东半岛一个普通村庄,目睹了当地村民与旱情抗争,抓春管保丰收的场景,同时也近距离感受了农民期待加强农田水利基础建设的强烈愿望。
大年初三的清晨,寒瑟冷峭。山东省高密市的乔家屯村,依然笼罩在一片白雾中,出奇地寂静。树枝、杂草堆、田里的麦苗上,都结挂上了一层厚厚的霜花。几个早起的村民,在雾气中缓慢地走着。
此时,村民张金明还躺在自家的炕头上,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窗外的浓雾,开始盘算着:今年旱情这样严重,他家地里的几亩小麦到底应该如何浇水。
这个冬天,8省冬麦区遭遇大旱,乔家屯这个位于胶东大地上的小村庄就在其中。什么时候下雪,有没有水浇地,是绝大多数村民此时共同关注的话题。
“月了半的,再不下雨不浇水就悬了”
“你别看麦地是绿的,其实上面的麦苗叶子有的已经发干了。”大年初三,顺着村民的手指方向,记者看到有些麦田里麦苗已经枯黄,揪起一把轻轻一搓,便碎了一手心。
“高点儿的地里,挖下去20公分都是假湿土,上面全是干坷垃。”有村民半开玩笑地说,“麦子的须根都干了,就剩一棵主根在那撑着。”
干旱,对于乔家屯的村民来说并不稀奇,以前这里也出现过玉米苗干得卷了叶的情况。去年种下玉米出了苗没几天还下了场透墒雨,后来又零星见了一点雨呢。但是村民告诉记者,从来没见过旱情持续时间这么长的。“下了半指,又干了二指,还没透墒就干起来了,直到现在。”村民对记者表示,“还能坚持一段时间,月了半的,再不下雨、不浇水就悬了。”
遇上干旱的年景,地浇和不浇差别会很大。村民对记者说,浇了一亩地能打1000斤小麦,没浇的也就打个七八百斤,有二三百斤的差距。可村民们也表示,遇上这么旱的年景,即使浇水,也得老天爷配合才行。眼看着小麦就该返青了,如果浇水的空当里能下场透墒雨,再施点肥,今年还能有个好光景。
“赶早不赶晚”,大年初三,张金明和老伴,以及妹妹、妹夫、儿子、儿媳一家人便凑在一起,“家庭抗旱工作会议”就这样在春节的饭桌上“隆重”召开了。“现在有水也不能浇,地还没开化,小麦还没返青,一浇麦苗准冻死。地一开化你再看看,都开始抢着抽水浇地了。”张金明这样对记者说。
冬日里,“占井”的现象仍然存在
萧瑟的冬日里,乔家屯村南面的大田间,零星散布着的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口井和坑塘,怎么看都显得很不起眼。村民告诉记者,村里的庄稼就是靠这些圆口井和坑塘解决每年的灌溉问题。
“前两天倒是下了几分钟的毛毛雨,今天听说有的地方有雨雪,你看我们这里,还是大晴的天。”2月10日,大年初八,村里已经有人开始安装机器浇地了,更多的人则寄希望这几天能下场大雪。“天不下雨,井里、地下存水都少。村里就这么几口井、几个坑,要是都靠抽水,恐怕不够。”
2月11日上午,乔家屯与邻村张鲁集的交界处,张鲁集村村民张敬先把农用三轮车停在了一个大坑边上,开始安装水泵,张敬先的妻子抱着水管一点一点地往地里抻。坑底只剩有限的一点水,上面结着厚厚的冰。站在冰面上,张敬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铁锹,连砍带砸,凿出一个大窟窿,便把抽水管伸了下去。农用三轮车上的机器“突突突”地吼了起来,胶皮水管通过别人的麦地弯弯曲曲地伸到自家的地里,由于长年累月的使用,水管上已经布满了小洞,断断续续地往外渗着水。顺着水管走过去,一不小心便会踩到满脚的泥。水管的尽头,张敬先两口子已经开始浇地,水本来就少,离水源又远,加上水管渗漏的损失,流到地里的水已经很少。
张敬先的媳妇裹着头巾,戴着口罩、手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虽然已经足够小心,水还是溅到了身上,冷风一吹,手套上很快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还没浇一会,水管就不出水了。张敬先从车上翻出铁扳手开始修理水泵:“真毁了,这都多长时间没下雨了,大正月的,大冷天出来就是为了抢这点水,这要是明后天暖和了,大家都浇地,肯定就抢不到了。就这点水,没一会就抽干了,真是受罪,真跟抢粮食一样。哈哈。”冷风里,张敬先依然开朗。
和高密的很多村庄一样,乔家屯、张鲁集每年的灌溉都要依靠地下水来解决。各个村的情况不一,地质结构好的,可以打深机井,水量充沛,能灌溉的土地也多;地质结构差的,就只能打浅的圆口井和挖坑塘了,水量少,灌溉效率低。乔家屯、张鲁集就属于地质结构比较差的,照村民们的说法,这一片土层下面是厚厚的“红板岩”,一些地方井越打越干,机井不知道打进多少米才能打出水来。
“山上的石头用挖掘机砸几下就砸碎了,这里要是碰上‘红板岩’,砸一下都会冒烟儿。”村民兰益友对记者描述,“‘一步三换土’,过了村北的那条河,邻村的土和我们村就不一样,挖掘机和机井就能打下去。”
由于很难打出机井,村庄拥有的大口井和坑塘也极其有限,在干旱的年景,水源的稀缺便带来了普遍的竞争。为了能够给自己家的田地浇上一遍水,很多村民往往动员全家上阵“抢水”。
“再不抢,水很快就没了,水少了浇上也没多大作用,要是浇地的‘大湾’能加加深就好了。”村民郭章吉这样说。
“现在正好学生放假,大人活又多,就先让孩子去井边盯着,等井里的水渗到够浇一个半个小时的了,大人就拉机子过来。家里有老人的,也会去看井。大冬天的,冻得直跺脚。”村民告诉记者,这些年虽然不那么紧张了,可“占井”浇地的现象仍然存在,因此村民间因为抢水产生矛盾的也还会有。
大口井坑坑洼洼,砌的红砖已经缺损了不少
“大口井还能解决一部分,前几年村里挖了几个水库,也能存点水;为了应付干旱,村里种地多的人家就合伙凑钱挖了几个大坑,实在旱的时候也能顶得上。”村民张金明告诉记者。
“那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年特别
旱,村里挖的水库干得见了底,我们几家合伙在水库底下用挖掘机抓出一个七八米宽、二十米长、四米深的大坑,花了大约四五千块钱。现在也能存些水。”为了抗旱,张金明他们挖的大坑现在还能派上用场。沿着水库走上一圈,记者还看到其他农户挖的大坑,里面也存着一点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由于周围岸坡没有堆砌,已经坍塌和淤积了很多。“要是再花点钱,找挖掘机把坑里的泥清一下,坑再挖深点,或许还能多浇点水。”张金明说。
张金明说他们合伙挖坑的那一年,村里有几户人家还在自己的地里打过机井,但都以失败告终。“打到100米了还是‘咣咣’的,打不出来水,钻头都断在里面了。”除了地质原因,打机井需要的成本也不是每家农户能够支撑的。“10米以内每打一米要40块钱,10米以外那就贵了,要是井打深了,还不出水,加钱人家工程队都不给打了。”村民给记者描述当时的情景。
村民告诉记者,村里的这些大口井基本上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由村民集体出义务工修建的,但是打大口井费钱多,出水少,现在已经基本上没人管了。记者看到,一些大口井周边砌的红砖缺损了不少,坑坑洼洼的破败不堪。
村里原有的农田水利设施日渐荒废,细说起来有很多原因,村民们说最根本的还在于持续投入的减少,欠账太多。而对于农民来说,则是没有“利”。这些年来,随着附近市区工业的繁荣、村庄小手工作坊的兴起,很多村民开始从事农业以外的劳动。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外出打工的农民每月可以拿到两三千元的工资,与此同时,土地的产出在农户总收益中的比重却越来越小。在乔家屯这样的村庄,一个普通的两口之家,一年打工的收入一般能达到四万块钱,而地里的纯收益一年不过一万多。农村家庭主要收入来源不再依赖土地,人们关注的重心也就慢慢地开始转移。
其实这些年来,为了能够增加耕地的抗旱排涝功能,当地政府也做了不少努力,组织村民打机井,挖排水沟,但投入资金毕竟有限,农业靠天吃饭的境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扭转。
高成本时代,一本灌溉“明白账”
土地是农民的根本,干旱来了,地还是一定要浇的。除了国家政策的强力支持,或许还基于他们对土地的那份朴素情怀。除非遇到水源根本接济不上的极端情况,否则村里的人们谁都不会放弃浇灌。
但是对于农民来说,尽管有取消农业税以及各种惠农补贴的政策支持,种子、化肥、农机这些农业生产要素的价格上涨,还是让粮食的生产成本越来越高。农民自己掏钱浇地是否划算,每个人心中都揣着一本明白账。
“过几天要是下场透雨,该有多好啊。我们这里都是喷灌,没有那么多水,抽水浇地也就是救个急。浇一遍能多收100斤,浇两遍多收200斤,可是浇地的成本也不少,水的钱不算,柴油、水管、机械、人工都是钱。”村民这样对记者说出了自己想法。
由于经常干旱,村里种地的人家基本都自己备有水泵,使用起来方便。前些年里,村里也有出租水泵赚钱的,这些年基本消失了。“十几年前全是雇机子浇地,一是买不起,二是浇地的也少,那时候东西便宜,还能挣个人工钱。现在不能指望这个挣钱,一个小时30块钱,光柴油就得十几块钱。加上这些年粮食比以前贵了些,人们也在意了,自己买机子的也多了。”
浇地必须要有水泵,记者从村民那里得知,目前水泵的价格大约是300块一台,水管7块钱一米,由于大部分水井和坑塘离农田的距离远,至少需要配备200米的管子、400块钱的接头,现在几乎家家都有三轮车或者手扶拖拉机,柴油机就不用单买了,但是一台手扶要4000多块钱,抽一个小时的水要用柴油将近2升,现在价格涨到5块,一个小时光油钱就是10块。这还不算人工的钱。“现在村里‘点功夫’(短工)一天也要100块钱,粮食虽然涨价了,毕竟有限,多打200斤粮食也不过200块钱。”张金明对记者说。
村民还告诉记者,就是用最节水的喷灌,一亩地要想浇一遍也要3个小时。而一个6到10米深的水井,第一次抽干后,一整夜渗的水才能抽三个小时,抽完第二遍,一天一夜也渗不出三个小时的水,往后会越来越少。在今年这种情况下,浇一亩地可能要两三天时间。水上不来,通常一家人都要耗在上面,灌溉效率将非常低下。
洪涝,同样威胁着农业生产
除了经常遇到的干旱,对这个村庄农业生产形成严重威胁的,还有洪涝。
乔家屯村的田地里,一条条沟渠横七竖八地穿插着,浇水的村民告诉记者,这些沟不是用来灌溉的,而是在发大水的时候用来排涝的。
村子北面是两道拦河堤,堤的北面一条年久失修的河蜿蜒而过。由于干旱,河里经常没有水,现在可以看到村民在河底挖的存水大坑一个接着一个。
“以前这是一条运粮河,也是排涝的一条大河。我们村是西南角高,所以来了水都往东北角淌,如果不弄大堤遇到涝天把地都淹了。我记得十几岁的时候发过一场大水,堵堤口的泥,铁锨扔不上去,就用手团个泥蛋蛋一个一个往上递。这里还有一个二道堤,不过现在已经基本荒废了。”村民告诉记者,这几年,河的上游又被拦了几道坝,本来就不多的水被拦在了上游,所以这里的河道基本都是干的。
记者看到,河道基本上已经被淤泥填平了,长满了杂草,枯黄的枝叶在冬日的冷风里抖动着。村民告诉记者,如果来了大水,这条河的作用已经不大。2008年的时候,村里临近大坝的地方就有200多亩地被淹,低洼的地方玉米棒都看不见了,只有玉米梢露在上面。那一年,被淹的玉米几乎绝收。
“要是能多挖几个大坑就好了,或者把原来的坑再加深点,一方面能把洼地抬一抬,一方面还有水用,旱的时候能浇,涝的时候能排,问题就好办多了。或者农民自己挖,政府给点补助,个人的负担也轻点。”在村民看来,为了能够多打点粮食,哪怕多出点力,自己多投入点也是愿意的。
抗旱,或者排涝,往大里说,关系到粮食安全,物价稳定;往小里说,就是一个村子的民生,一户农家的日子。对于这里的农民来说,单算经济账似乎并不划算,但是在这个干渴的冬日里,我们还是真切地感受到,村民们那种与旱情不懈抗争的毅力和精神。
大年初三,张敬先的妻子正在给自家麦田浇水,手套上很快就结了薄薄一层冰。
经过整个冬天的干旱,有些地块麦苗放在手里轻轻一搓便碎了。
从取水坑到地里有一大段距离,需要拉几百米的管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