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湘南一个偏僻的山村。小时候,脚上穿的是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这种布鞋穿来既透气又吸汗,走起路来也很稳当。但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怕下雨天,一旦被雨水打湿了就不容易晾干。
每次穿着布鞋出门,母亲总是叮嘱:“走路小心,别弄湿了鞋子!”听的次数多了,我感到有点烦,但对布鞋还是很爱惜。如果放学途中下雨,我会脱掉布鞋,把它揣入怀中,一路小跑回家,宁愿让尖石刺破脚底,也不让布鞋被泥水弄脏。
我家兄弟多,家里穷,能够有一双新布鞋穿,对我来说是一件欢天喜地的事情。一般情况下,我只能穿哥哥们穿不下的旧鞋。可旧鞋常常不合脚,跑步时经常掉鞋子,引来同学们的嘲笑。
小学毕业后,我要到邻村的廖王坪中学读书,从家里到学校要翻过一座山,穿过两片农田,至少有5里路。为了爱护鞋子,一年中有半数时间我都是打着赤脚上学。夏天,我从来不穿鞋子,脚掌上长满了老茧;赤脚在地里干活,脚踏滚烫的泥土,轻松自如。
到了秋天,凝霜打得路溜滑,我只能穿上母亲缝制的布鞋上学,鞋底常常被霜冻打湿。到了晚上,我一定要把鞋放在灶台上烘干。不然的话,第二天只能打赤脚去上学。最苦的是寒冬,下雪的天气没有鞋穿,天寒地冻冷得人简直要命。读初一那年,我脚上生了冻疮,溃烂流脓,只能穿着哥哥前露趾后露跟的旧棉鞋,每天一瘸一拐地走向学校。有一次,被下地干活的奶奶看到了,抱着我心疼地哭起来。
刚考进高中,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一天,大哥认真地对我说:“老五,你现在霸蛮读书还不算迟,这辈子你到底是想穿草鞋,还是想穿皮鞋,就看你努不努力读书了。”
我明白,大哥说的“这两种鞋”,指的是两种身份、两种命运。如能考上大中专院校,就能够吃上国家粮,拿上国家工资,一辈子舒舒服服地穿着皮鞋在办公室上班。否则,就只能回家务农,出门也只能穿着草鞋。
那时,农村尚未通公交车,读高中要到5公里之外的栖凤渡。也许是心疼儿子,也许是顾及当大队支书的面子,父亲当机立断,带我到供销社买了一双“解放鞋”。我喜出望外,当天就把鞋穿上脚。每次回家我都打赤脚,把解放鞋用报纸包起来放进书包,担心磨坏了。星期天返校时,我走到学校附近的河边,洗了脚后才穿上鞋走进学校。因为倍加爱护,那双解放鞋我穿了两年,直到高中毕业。
那年月,解放鞋在农村很流行,因其舒适耐磨、价格低廉,深受农村人喜爱。可它的缺点是透气性差,容易滋生细菌,穿久了会散发难闻的臭气。
我读高中是住校,睡的是大通铺,晚上睡觉时同学们把鞋一脱,寝室里便弥漫着一股豆豉味。好在学校在西河中间的一个小岛上,四面环水,空气流畅,只要把门和窗户打开约10分钟,那些臭气便会随风飘散,不会太多影响同学们的睡觉和身心健康。
高中毕业那年,班主任周老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双破皮鞋、一双破草鞋。他把皮鞋挂在教室前门的背后,把草鞋挂在教室后门的背后。我们知道周老师的用心,是激励同学们努力拼搏,用知识来改变命运,争取跳出“农门”。
高考揭榜时,我考上了师范,亲戚朋友们都来庆贺我跳出了“农门”。父母亲十分高兴,卖了一头肥猪供我上学,还花了30多元给我买了一双“三接头”皮鞋。第一次穿上皮鞋,我还真不习惯。当时一个工人的月工资才三四十元啊!每次上街,我都会格外小心地呵护皮鞋。一直到参加工作后,我才习惯了穿皮鞋。
师范毕业后,我成了一名教师,有了稳定的收入,可以有计划地买鞋了。如今,我进了机关工作,脚上鞋的品类更多,晚上散步有运动鞋,上班有皮鞋,逛街有休闲鞋,户外有登山鞋,旅游有旅游鞋……看着鞋柜里各式各样的鞋子,我经常为不知道穿哪一双而幸福地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