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落,可以没有青砖灰瓦马头墙,也可以没有撑着油纸伞的雨巷,但不能没有池塘。没有池塘的村庄,就像一个青春貌美但灵气不足的女孩,难免给人留有遗憾。池塘不必很大,数顷也可,半亩也行,既灌溉着庄稼,又泽润着村庄。
江南丘陵的村落大都坐落在山脚下,因地势而建。雨日,地表水乘势而下,屋檐水披挂而坠。它们流经张叔家门前,绕过王婶家后院,左转右转,七拐八拐,最终汇入村前的低洼地。于是,一方池塘的雏形就形成了。
也许,在村落建立之前,池塘早已存在,并静静地守候在那里,等待着我们祖辈的到来。可以设想以下场景:因遭受饥荒,我们的祖辈不得不拖家带口,背井离乡;长途跋涉后,他们感到身心疲惫,口干舌燥;正陷入绝望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方池塘;他们大喜过望,手舞足蹈,饱饮一顿后,决定在此落户。于是,伐木建房,开荒种地,清理池塘,种桑养蚕,生儿育女,繁衍生息,村落也就形成了。
不论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挖掘的,在我的眼里,它就是一方池塘,一方明镜般的池塘。清晨,林雾弥漫,山风拂面,一拨拨睡眼惺忪、长发蓬乱的姑娘来到池塘边,一边洗漱着,一边痴痴地看着水里那含苞待放的荷花和那双白里透红的脸。看着看着,突然,一张帅气的后生脸庞闯入了镜框。姑娘脸色立刻变得绯红,赶紧用手搅动着池水,一脸羞涩顿时被半池涟漪所掩饰。
池塘有鱼,但大多是野生鱼,四五寸长。那时,夏日午后,我经常握着自制的钓竿,坐在大柳树下垂钓。此时塘面宁静,半鉴池水收纳了青砖灰瓦和檐楹梁柱,另半鉴倒映着蓝天白云以及树形鸟影,宛如一幅浸润在水中的浓淡相间、虚实相宜的水墨画。此时,狗静静地卧在绿荫下,酣然睡着午觉,唯有知了鼓噪不停。
当第一抹晚霞撒在那棵高大的柳树冠顶时,池塘开始活跃起来。鱼儿一个个跃出水面,表演着潇洒的空中转体,然后一头扎入水中,荡起层层涟漪;蜻蜓也毫不示弱,优雅地展示着“空中悬停”或“掠水飞行”,累了,就玉立在荷花上。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泻在池塘里,万物一片金黄。
夜色深了,村庄静了,鱼儿睡了,但池塘未眠,它在编织着白天的倒影,酝酿着翌日的画册。
后来,我离开了村庄,到外地上大学,唯有寒暑假才能与池塘亲近。再后来,我被分配到北京工作,与它的见面越发稀少。虽见面不多,但我一直坚信,它会痴情地守候在那里,等我回来看它。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某一天,当我回到村里,却发现它已消失。
这两年没有回去,不知道池塘的消息。就想,它的消失或许是暂时的,不久的将来,它会回到村中,让小村再现满池春水纳疏影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