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方一贫如洗的家里,挂满鲜艳的锦旗。
(本报记者 张建堂 摄)
本报记者 余向东
他7岁丧父,随母亲乞讨为生。每次路过学堂总要驻足良久,被里面琅琅读书声所深深吸引。经过三十多年不懈努力,他购置三百余亩学田,积累万贯办学资金,兴办了三处义塾。这个人,是清末“千古奇丐”,“垂训于世”的慈善家,山东冠县柳林人武训。
他自幼刻苦好学,但因家庭困难,初一只读了半年就被迫辍学。他衣着寒酸,生活窘迫,每日三餐难济,有时还到地里挖野菜,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他41年累计拿出24万元辛苦钱,资助253名贫困孩子读书。这个人,是山东省单县龙王庙镇朱杨楼村农民朱瑞方。
姥爷的临终遗言,确立了朱瑞方的人生坐标
1965年,朱瑞方十三岁,他成绩优异、考上了初中。当时半年的学费是6块钱,其中学杂费3元、书费3元,父母把全部家底抖干净还差几毛。有木工手艺的姥爷紧急赶做一副窗棂到集市上出售,因为急用钱卖得贱,正好凑足了数。
“吃了上顿饭,就得想着下顿”,得继续为小瑞方准备学费,全家人更加省吃俭用,姥爷接着做家具。作为村里的老党员,姥爷还要带头干农活,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其实根本没什么享受,饿了吃窝头,渴了喝凉水,姥爷经常心口疼,疼得打滚。去医院一检查,到了胃癌晚期。
姥爷临走之前,交待朱瑞方三件事:第一,继续上学,多学文化知识;第二,学习雷锋,多做善事好事;第三,争取入党,树立远大理想。他牢牢地记住了,永生不忘,他在心中默诵献给姥爷的诗篇“誓将遗愿化宏图”。
姥爷一走,断了经济来源。朱瑞方靠吃凉馒头、红薯干,吃到他年少的肠胃和食品一起发干长毛,撑不住了,辍学回家,成为“修地球”、挣工分的少年农民。从那时起,家庭的贫困无助,强烈的求知欲望,失学的无奈和痛苦,在朱瑞方的心底深埋。
1971年1月,朱瑞方去到遥远的大西北、甘肃省张掖市,成为一名炮兵侦察兵。入伍不到半年就入了团,并多次获得连部、团部表彰,春风得意。然而在一次射击训练时,担当测量测绘任务的朱瑞方,因无法给出目标的准确距离和方位,造成炮弹打不准,受到严厉批评。一记当头棒喝,让朱瑞方彻底感到“没文化”难挑重任。
当年7月,朱瑞方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志愿书。他在“入党后怎样工作”一栏中写道:“我入党以后要节约用钱,捐资助学,让那些贫困学生完成学业,真正掌握保卫祖国和建设祖国的本领。”
“节约用钱,捐资助学”,又成了朱瑞方入党时的誓言、面向党旗许下的庄严承诺!老朱后来说,每个党员在宣读《入党誓词》的时候,还应该在心里给自己定目标、加任务,确定一些可以身体力行的誓言。
做好事只需要行动,不需要太多本钱
军人朱瑞方,每个月能领到六块钱生活补贴,正好是当初阻断他求学之路的“半年学费”。领到第一个月津贴时,他放在手里攥了很久;如果当初、如果将来,他也想了很久。
第一次捐资助学,始于1971年8月。偶然的机会,朱瑞方得知当地一位名叫时维钟的司机生活十分困难,父母、妻子均重病缠身,两个孩子面临辍学,便将自己积攒了大半年的30元津贴全部交给了时维钟。
事后朱瑞方回忆,一下子拿出30元,真有点舍不得,但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和喜悦,自己渴望很久的想法和愿望忽然实现了,反倒觉得像是别人帮了自己。从那时起直到退伍回乡,将近四年时间,朱瑞方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所有津贴收入都捐给了当地的孤老和贫困孩子。
1971年11月,当朱瑞方得知80岁老人李汉柱无妻、无儿女,生活举步维艰时,就每逢星期天、节假日去帮助李汉柱干点杂活,带上点食品。老人想喝酒,可当时市场根本买不到白酒,朱瑞方托山东老乡帮办,跑了好几趟弄到一斤白酒,老人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尝一点就盖上盖,怕跑了味。1975年元月,朱瑞方告诉老人:他要复员回家了,李老汉竟掉下了眼泪。三年多时间朱瑞方共资助他百余元。
不抽烟、不喝酒的军人朱瑞方,从来不为自己支付任何生活成本。军事训练要经常擦枪和摆弄机器,双手沾上油先用土搓、再用水洗,舍不得买肥皂;外出办事赶不上饭点,就宁愿饿着肚子,渴了喝自来水或池塘里的水,舍不得买几分钱的大碗茶。有一次喝生水患了重度痢疾,高烧40度往上,被紧急抢救。
服役期满回到老家,朱瑞方担任大队党支部副书记、民兵连副连长。一天去公社办事,听人说起附近杨楼公社孟庄村村民王贵林遭遇家庭不幸,女儿王香兰已经辍学。他瞒着家人,将自己准备用来翻修房子的100元退伍费送给了王贵林,让他供女儿读书。
老朱向记者讲述着这次“出征”助学的经历:阳春二月,我骑着破自行车出发了。那个年代的乡下,自行车还算个稀罕物,邻村一条大黑狗追着不放,硬是在我的腿上留下几颗牙印。往前走一条河拦住去路,我扛起自行车过河,脚下打滑倒进水里,差点让河水冲走。我喜欢读“毛著”,“老三篇”可以倒背如流,当时真的就在心中默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1982年,王香兰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华西医科大学,朱瑞方为了帮王香兰筹措学费,又不顾家人的反对,卖掉了家里的猪和树,连老师赠给他的一块心爱的端砚也让他卖掉了。
此后直到1986年王香兰大学毕业,朱瑞方一直没有间断过对她的资助,累计资助金额达5000余元。那时的五千元,放现在抵五万。
母亲用枯树枝般的双手,清点出二百多元钱
41年,24万元,253名贫困孩子。朱瑞方手里有一个档案本,密密麻麻记载着每一个孩子的“来龙去脉”:其中79名考上大学,43名走上工作岗位,16名成为科局级以上干部或专家学者。
一个农民,捐资助学哪儿来的钱?
朱瑞方是个穷人,可是他穷而弥坚、不易其志,他还有一双勤劳的手。几十年来,他栽过树,养过猪羊鸡鸭,种过粮食、药材,还打过多种零工诸如搬水泥、擦机器、铺地板、刷油漆,还到饭店刷过盘子洗过碗。59岁的老朱,大半辈子没发过一次横财。
老朱脚上穿着布鞋,床上盖着老蓝布被褥;亲戚送的衣服,他穿了二十多年。老朱家徒四壁,没有一样值钱的家当,洗衣机、电冰箱、空调等电器“一应俱无”;他冬天不生火,夏天不开电扇,日光灯管坏了不愿花钱买新的。老朱进县城办事从不坐公交车,一辆破自行车骑了很多年;老朱家中的锅灶几乎与鸡鱼肉蛋绝缘,出门在外一般都吃清汤面条,最好的饭是一碗水饺。儿子结婚他不给盖新房,女儿出嫁他没钱办嫁妆。
微薄的收入积攒起来,减去很少的必要开支,然后全部捐出去。24万元,占老朱全部收入的2/3以上,他竭尽全力资助贫困学生读书,以此为事业。龙王庙镇政府负责人说,别人捐款是捐余钱,老朱却是“裸捐”,有多少捐多少,有时候借钱也要捐。
朱瑞方要做穿破裤子的慈善家,追求“傻子的幸福”,难为了他的家人。
朱瑞方刚从部队复员时,家人对他的捐资助学行动并不支持,尽管他一再阐明自己捐资助学的初衷和愿望,仍然无济于事。那段时间,朱瑞方在闲暇时反复翻看受助学生的来信,从中寻求前进的动力,一面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不要急,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的。”
深明大义的母亲,率先站出来支持儿子,她对家里人说:“捐资助学我支持!这是一个人一辈子的修行,也是咱全家的善举。”“儿子做好事,就是孝顺我。”
2007年5月11日,单县文明办、妇联等单位举办“母亲颂”文艺联欢会,并为身患骨癌的母春晖同学募捐。听说此事,朱瑞方年近八旬的老母亲用她枯树枝般的双手,在家中到处翻腾,找出200多元硬币和毛票,让儿子加上几百,凑够1000元,到晚会现场亲手交给了母春晖的家人。
这些年儿女们在外打工,每年都孝敬老朱几千元,明知爸爸会捐出去,也从不犹豫。儿子受老朱影响,十几年不定期无偿献血。
2006年春节,在苏州打工的小女儿寄来2000元钱,想让老朱好好过个年,他却将1000元给了单县职业高中的10名贫困学生,另外1000元给了在云南农业大学读书的张家顺,自己却连割块肉的钱都没剩下。
2008年秋天,朱瑞方的妻子到新疆拾棉花,三个月挣得4000元,除去车票和路上开销,剩下3500多元交给老朱,被他全部拿出来资助了贫困学生。望着比自己年长五岁、头发斑白的老妻,朱瑞方内心充满了深深地感激和愧疚。这3500多元钱是她一滴汗一滴汗挣来的,是她一顿饭一顿饭省下来的。妻子跟了他大半辈子,没有享过一天福,到晚年仍然无怨无悔地支持他捐资助学。
不能接受一点点回报,担心信念会蒙上灰尘
1992年,罗庄乡刘楼村的黄玉凤考上了山东农业大学,由于她家中贫困,朱瑞方每月寄给她200元,黄玉凤来信说:“爸爸,这不是200元钱,这是浓浓的父爱。”
考上桂林电子科技大学的贫困生孟欣,累计接受过老朱6000元资助。她在写给“爸爸”的信中说道:“亲爱的爸爸,在我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候,是您给我物质帮助和精神动力。爸的教导女儿会铭记于心。”
2009年8月10日,孟欣利用暑假来探望朱爸爸,老朱让她帮助做饭。炒土豆时朱瑞方倒了一点油,孟欣向锅里探探头说:“油太少了很容易干锅,我家里炒菜先放葱、姜炝锅,这样才香呢。”说着说着锅干了,朱瑞方急忙往锅里加点凉水,孟欣摇摇头说:“不行,不行,这样就菜没味了。”土豆煮熟后,每人盛了半碗,朱瑞方很快吃完了,用开水涮涮碗,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孟欣脸上的笑意没了,她低下头,泪水落在碗里:“爸爸,我知道你给我的钱,都是怎么来的了!”当老朱再次拿出1000元钱递给孟欣时,她坚决不再接受。
孩子们感恩的话语,孩子们懂事明理,孩子们学业有成,就是对老朱最大的回报,就是他持之以恒行善积德的信心和原因。老朱甚至执拗地要求孩子们不要叫他“爸爸”,那样会使他做事的动机有些“不纯”。
朱瑞方曾经资助过的王香兰、黄玉凤、任云丽等一批寒门学子,都已成家立业。他们始终不忘朱爸爸的恩德,有的多次邀请老朱去家里走一走、住一住,让他们尽一尽孝心,都被老朱拒绝。有人给老朱送上土特产、表表心意,老朱也坚决不收。他说:“如果我要了你的东西,就违背了我当初的诺言,也失去了我捐资助学的意义。”
2010年春节前,菏泽市关工委、市总工会给朱瑞方送来了1.2万元慰问金,老伴准备拿出部分翻修老家的堂屋。朱瑞方却说,还有十几个孩子开学后的学费没着落,翻修房子的事以后再说吧。于是朱瑞方把这笔钱全部给了王强等12名贫困学生,自己一分没留。2011年,朱瑞方又把市、县领导送给他的生活补贴全部拿出来,加上儿子孝敬他的零花钱,共筹措了1.82万元,捐给了李苗苗、戴宗辉等19名贫困学生。
朱瑞方可以接受表彰、锦旗和奖状,但是绝不接受物质奖励。被邀请到各单位作报告,他坚持不收讲课费,别人提醒他:“你可以先收下,然后再捐出去。”老朱说:“钱一过手,就说不清了,我不希望被人误解。”
我不是“傻子”,我想象自己是蒲公英
一个叫龙王庙的小地方,出了朱瑞方这样的人,许多人不理解,说他傻、笑他痴者大有人在,一部以他为人物原型的电视剧叫《傻子的幸福》。
老朱说,每个人有不同的人生坐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不是“傻子”,我想象自己是蒲公英。他在一首诗中写道:
我是石垒下的蒲公英,
想从裂缝中钻出,
向大地铺展,
染绿大地,捧出爱心金黄一片。
爱心如金,
我的人生就是奉献,
化作尘土也心甘情愿。
蒲公英,属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头状花序,种子上有白色冠毛结成的绒球,花开后随风飘向远方,孕育新的生命。植物体中含有多种健康营养成分,可生吃、炒食、做汤,是药食兼用的植物。
老朱的屋檐下,黄色的蒲公英正在开放。老朱借住在乡政府的两间平房内,每天早上起来,打扫卫生,下地干农活,拾废品换钱,处理“爱心协会”的日常事务,做贫困学生家访,政府有事就帮忙干干,偶尔去附近的学校、单位作各种报告,坚持写日记和人生感悟等等,总之事情很多。一闲下来,老朱就望着蒲公英发发呆,悄悄地和她说话。
早在2007年9月1日,《齐鲁晚报》就报道了朱瑞方捐资助学的感人事迹,在社会各界引起强烈反响。一时间,来自各地的电话、信函雪花般飞向朱瑞方的小屋,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来电、来信和来访的人中,有因家庭困难请求捐助的,有对朱瑞方的义举表示钦佩之情的,还有许多受朱瑞方精神感染、自愿加入捐资助学行列的爱心人士。
于是朱瑞方就想,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有些时候明明知道有贫困学生需要资助,自己却因经济拮据、心有余而力不足。“能不能成立一个组织,集众人之力,为更多的贫困学生排忧解难呢?”
2008年2月15日,在社会各界的支持下,由朱瑞方牵头的单县爱心工程协会正式成立。该协会以扶危济困、捐资助学为宗旨,通过整合社会救助资源、发布爱心捐助和求助信息,实现“爱心互动”、“资源共享”,及时落实社会各界的爱心捐助和求助行动。由于协会坚持不收会员费、不接受捐款捐物,采取“一对一、面对面”的方式,由捐助者直接把捐款交到受助人手中,从而大大增加了捐助行动的透明度,受到普遍认可,吸引了大批好心人和社会知名人士加入。
几年来,单县爱心工程协会已在全国各地建立700多个分会,发展会员6000余人,资助贫困学生1.1万多人,资助困难群众上千人,面对面捐款近500万元。许多曾受朱瑞方资助的大、中学校学生,也先后接过朱瑞方手中的“爱心接力棒”,发动所在学校的师生,在校园内成立爱心分会,捐助贫困同学。
朱瑞方现在感觉到自己是最幸福快乐的人,爱心的种子已洒遍单县、洒遍菏泽、洒向山东、洒向全国各地。更多的穷孩子有书读、有衣穿了,蒲公英漫山遍野地绽开了。
记者手记:
许多人在年少时许下过诺言、立下过宏愿,但是随着人海沉浮,一切便抛诸脑后了,人也变得“难得糊涂”了。现今世上,轻言寡诺者甚众,有些相对富裕的人,不愿去承担一点点社会责任。
普通党员、普通农民朱瑞方,能够用一辈子去践诺、去还愿,其行为和精神的伟大而崇高,让人真切地体会到“生活平庸、真理平常、道德平凡”的简单道理。多一个朱瑞方这样的人,我们这个民族便多一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