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江娜
在刚刚过去的2010年里，蔬菜价格波动引发了广泛关注。当前，菜价已经回落，据山东省价格监测价格与往年相比还低11.8%，在“吃菜人”再度享受到低价菜时，那些前有成本高企、后有菜价低徊的“种菜人”，他们想说些什么？
1月5日，记者来到山东省寿光市，选择品种常见、价格适中、易于储运的大路菜——黄瓜作为对象，跟随它辗转一路从大棚，到批发市场，到装车运往北京，实录了其价格变化和期间的利润分配。
■时间：1月6日凌晨1点
■地点：寿光蔬菜大棚
■价格：第一次售价每斤1.15元成本0.93元利润0.22元
董金平是山东省寿光市孙家集街道达字刘村农民，1月6日，和往常一样，老两口又凌晨1点起来，摸黑来到蔬菜大棚摘黄瓜。“不能头一晚上摘，隔上几个钟头卖相就不好了，价钱就上不去。”董金平告诉记者。
摘了足足有两个半小时，600斤顶花带刺的黄瓜被整整齐齐地装箱。3点半，蔬菜经纪人准时上门收菜。“今天多少钱？”“还那样，1.4元。”“去年这会儿都2.4元了，今年价钱怎么老上不去呀！”董金平嘟囔了一句。
送走了黄瓜，董金平才坐下来掰着指头跟记者算起细账。他的蔬菜大棚占地面积5.6亩，实际使用面积2.3亩，一年中6个月种黄瓜，能收7万斤；3个月种苦瓜，能收4万斤。一季黄瓜总成本6.5万元，平均到7万斤黄瓜中，每斤成本0.93元。董金平在村里属于科技水平、种植水平都相对较高的农民，黄瓜也主要走精品路线。而当日寿光的普通黄瓜收购价格是1.15元，也就是说一个普通农户每产出1斤黄瓜需要花费成本0.93元，售价1.15元，获利0.22元。
成本飙升，价格直降，这是当地菜农对当前蔬菜生产的普遍反映。胡营二村的菜农王燕告诉记者，今年的人工费每天160~170元，几乎是去年的2倍；化肥也涨，王燕指着一种“农丰”牌免深耕化肥说，去年一包40公斤卖140元，今年20公斤的包装也卖这个价钱，涨了一倍。
“菜价高时城里人哭就有人管，菜价低了我们农民哭怎么就没人管？化肥农药都涨，为啥菜价就不让涨？”面对王燕的质问，记者无言以对。
■时间：1月6日早晨8点
■地点：寿光农产品物流园
■价格：每斤黄瓜成本增加0.23元售价、利润待定
早晨8点，走进中国最大的蔬菜集散地——寿光农产品物流园，交易已基本结束了。从当地农民那里收来的蔬菜正在被加工，包括分拣、清洗，有的要泡冰水、套袋，最后整齐装进纸箱或泡沫箱里装上车。
在批发商陈中的摊位前，二三十名工人正在忙碌。其中，五六名妇女正在对收来的蔬菜进行加工，黄瓜基本上不需要清理，不过，像西芹这样的蔬菜就要先洗泥，再剪掉根、叶子和茎末梢，最后装进一个写着产地的塑料袋子里封好。
像陈中这样的大批发商一般都是横跨产地和销地两头的，寿光这边收购，经过加工包装后雇车送到北京，北京批发市场那头有人接应直接卖出，这整个算一级批发的环节。
陈中算的成本账也包括寿光本地、运输、北京当地的所有成本：装一车30吨左右的蔬菜，成本大约包括：寿光物流园和北京批发市场的摊位费、管理费；寿光这边五六个工人早晨三四点钟开着车一个大棚一个大棚收菜的费用；加工装卸的二三十名工人的费用；北京那边卸车工人的费用；塑料袋、泡沫箱、胶带、保鲜冰块等包装费；蔬菜去根去叶产生的损耗等等；运费，当日雇车费用2800元。这些费用加起来平摊到30吨蔬菜里，平均每斤菜成本0.23元。
“今年什么都涨。”另一批发商李晓峰说，“装这一辆车的人工费去年500多元，今年涨到780元，泡沫包装箱一个5元钱，连胶带都涨了好几元。”寿光农业局副书记丁立海告诉记者，据测算，今年寿光包装成本大约上涨了30%、人工费大约上涨了20%。
■时间：1月6日下午5点
■地点：山东至北京途中
■价格：成本售价利润预算中
下午5点前，30吨蔬菜装载完毕，北京福田欧曼重型卡车整装待发。陈中雇的这辆车单程运菜到北京，付给车主2800元；根据当日的运输行情，专门的运菜车——就是运菜到北京、空车返回，一车往返价钱是3200元。
这3000多元的运输行情是根据当时柴油价格、绿色通道执行情况、超载罚款等多种因素算出来的，柴油紧缺、涨价，罚款等因素都会让运费水涨船高，最终加到菜价上。
专门的运菜车一般都是“后八轮”重卡，限重25吨，其中车自重就12吨左右，实载量13吨。不过，几乎每辆运菜车都会超载。这辆欧曼重卡主要是从内蒙古往寿光运煤，回内蒙古的空车就拉一趟菜到北京。它比一般运菜车大，核载45吨左右，装上30吨菜后没有超重，但有些超高。
柴延忠、韩同峰两位师傅是车主雇的司机。柴师傅告诉记者，从寿光到北京是550公里路程。
出发前，卡车三四百升的油箱已经加满，大约花了2000元。
17∶00，天已经暗下来，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大车晃晃悠悠地出发了。到了寿光物流园门口停下来交了20元钱，是出门费，“这是小钱。”柴师傅说，“到了城里，进批发市场交的进门费就多了，新发地一车就1000元，我们去的大洋路市场也得300多元。”
出发以后，司机没有上高速，先开到路边小饭店吃饭，“北京那边约了8点，去早了也没地方去。”韩师傅解释说。小饭店正屋里生着火炉子，煤烟一阵一阵冒出来，很多司机围在这里吃饭、烤火。一顿饭点了木须肉等三大盘菜和几个火烧，花了38元。
19∶10，我们又出发了，通过“广饶大王收费站”上了高速。卡车驾驶室是三人座，座位后面的狭窄空间改成了几十公分宽的上下铺。两个司机轮流开车，另一个人可以到后面睡觉。
23∶00，车过鲁北收费站出了山东界，电子显示过路费是350元，收费站检查员简单核实是运菜车后，没收过路费。“绿色通道政策是挺好的。不过看怎么执行，大货车哪辆都多多少少有问题，超载、超高、设备不全什么的，有的地方过路费不敢收，罚款就罚得格外凶。”柴师傅说。
1月7日00∶15，通过河北黄骅北线收费站，显示过路费130元。同样，没有收钱，顺利通过。记者看到收费站贴着一张告示，写着“自2010年11月25日零时，对整车合法装载鲜活产品实行免收通行费”，柴师傅告诉记者，这就是当时全国菜价高时出台的政策，运菜车不管超载不超载一律不收钱、不罚款，不过现在菜价下来了，听说超载又开始罚款了。
1∶20，看看时间还早，两位司机决定到服务区停下休息一会。他们不舍得花钱住店，几天的路程都将在车上睡。熄了火的车在当天凌晨零下10℃的气温里很快就像冰窖一样，因为太累，他们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3∶00，又上路了。
4∶40，柴师傅有些犯困，一迷糊走错了路，在一个岔路口过了十几米。尽管在高速上很危险，他还是决定倒回去，因为“下一个能掉头的出口也许得开出几十公里，多走1公里光油钱就得2.8元。”由于岔路口太窄，10分钟后，放弃倒车，继续前行。
5∶15，到达陈嘴收费站，过路费230元，全免。车掉头回到正确道路上。
5∶45，进服务区加油，花费500元。其实还有油，不过进了北京油贵。韩师傅给记者算了笔账，这辆重卡从寿光到北京550公里，油钱要1500元左右，司机的人工费是1人1天200多元，另外，车子还有保险、轮胎磨损、零修等费用，一辆卡车40万元左右，一般跑个三四年就得报废。所以算下来，这一趟2800元，“也就挣个过路费钱。”
6∶46，到达大羊坊收费站，45元过路费全免。
7∶10，拂晓的晨光唤醒北京城，卡车经过14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南四环大洋路批发市场。
记者跟车这一路，途径山东、河北、天津、北京四省市，总共减免过路费755元，且一路上的收费站都设立了专用绿色通道，手续简便，通行便利。不过，这并不是普遍情况，在大洋路市场，记者遇到了同一天从寿光出发的一辆典型的“后八轮”运菜车，装载30吨菜，加上自重整车有40吨。司机石立元给记者出示了一张山东省滨州黄河大桥收费站的收费发票，上面写着：超限50.7%，收费110元。他说，为了躲避高速公路罚款，他一路绕行国道，多走了4个小时，如果全程走高速估计罚款得交2000元。
对于运菜车超载这件事，各方有很多争论，交通部门认为超载危害交通安全，破坏公路设施，必须重罚。司机认为，现在的运费行情都是建立在心知肚明的超载基础上的，别人都超自己不超肯定挣不到钱，如果国家真要严格治理，就应该有更严厉的处罚规定，改变整个行业状态，而不是抓到了交上钱就可以继续走。
■时间：1月7日上午10点
■地点：北京大洋路批发市场
■价格：第二次售价1.65元利润0.27元
车进了大洋路批发市场，交给北京这边的接应人。上午10点，从北五环清河小营等地过来的二级批发商陆陆续续到了。当日，黄瓜批发价格是1.65元。
1斤黄瓜从收购到运到北京批发市场，一级批发完整的环节结束。在这个环节中，1斤黄瓜从农民那里的每斤1.15元涨到了1.65元，扣除成本0.23元，一级批发商获利0.27元。
■时间：1月7日下午2点
■地点：清河农产品批发市场
■价格：第三次售价1.8元成本0.05元利润0.1元
大洋路批发市场上一部分是零售商开着面包车直接来上货，一般是早晨三四点钟开始交易，回去正好赶上当天卖菜。还有一部分是二级批发商，一般是上午10点发货完成以后，赶来上货为第二天做准备。
来自清河农产品批发市场的二级批发商王军正在指挥几个工人往卡车上装货，“黄瓜要3箱，西蓝花5包……”下午2点基本装完，开回北五环外的清河农产品批发市场。这车菜将会在次日凌晨3点钟开始交易。
“一般一斤菜加个毛把儿的就往外卖。”王军告诉记者，他每天运1车菜，1万斤左右，每天的成本大约包括：人工费200多元；出车费100多元；在清河小营的摊位费每月4800元，平均到每天是160元，这些成本摊到每斤菜里大约是0.05元。
多经一道手，菜价就多涨，二级批发商这个环节能不能压缩？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在当前的流通体制下不太现实。按照北京市交通规定，大货车在北京城区行驶有很多限制，因此长期以来，寿光的蔬菜只能运到位于南四环的新发地和大洋路两个批发市场，北城基本进不去。北城的蔬菜零售商如果穿越半个城到南四环来进货成本太大，在这种情况下，二级批发商应运而生。
■时间：1月8日上午9点
■地点：北京十里堡附近菜市场
■价格：第四次售价2.5元成本0.43元利润0.27元
1月8日上午9点，家住北京东四环慈云寺的王大妈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当天的黄瓜价格是2.5元。摊主周红梅告诉记者，这黄瓜是早晨4点刚进的，进价1.8元。
她的摊位大约十几平方米，摆着四五十种菜，摊位费每月2000元，每天大约60多元；人工成本+废弃的包装箱成本+蔬菜损耗每天大概200元，算下来每天的成本大约260元。周红梅每天能卖600斤菜，均摊每斤菜成本0.43元。
所以，零售环节每斤涨价0.7元，除去成本每斤获利0.27元。
我们重新整理一下这个过程：一根黄瓜从寿光大棚摘下来，经过大约55个小时到了消费者手中，价格翻了一番，中间有四个环节，每斤黄瓜成本和获利情况如下：生产者：成本0.93元，获利0.22元；一级批发商：成本0.23元，获利0.27元；二级批发商：成本0.05元，获利0.1元；零售商：成本0.43元，获利0.27元。
从这组数据统计来看，农民投入成本占总成本的56%，获利占总利润的26%；两级批发商成本占18%，获利占43%；零售商成本占26%，利润占31%。
对批发商来说，因为进出货量大，每斤菜里的一毛、几分，放大到总量里就非常明显，如果单以本次调查的黄瓜来计算的话，利润是相当可观的。不过，蔬菜价格时时在变，黄瓜赚茄子赔，今天赚明天赔，按记者跟踪的单一产品利润来推算批发商总利润显然不够准确。这也是记者采访过程中一个很大的疑问，多数批发商没有注册公司，一般直接现钱交易，几乎没有一个部门能有效监控这一环节。批发商在整个蔬菜产业链中的利润到底占多少，没有人能说清楚。
对农民来说，投入最大、利润最少已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处于一家一户分散状态的农户基本上对市场价格没有任何影响力，记者在大棚曾和董金平有一段对话：“今天黄瓜能卖多少钱？”“不知道，看收菜的经纪人给多少。”“要是太低了怎么办？”“就换一个经纪人。”“要是都很低怎么办？”“低也没办法，也得卖啊。不卖的话这600斤黄瓜烂地里？”目前，这个问题通过专业合作社等提高农民组织化程度的方式已经有了初步探索，“抱团闯市场”将逐步改变农民在产业链中的弱势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