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农民工

　　2.42亿农民走出农村，奔向大中小城市，组成一支前所未有的新型劳动大军，进入几乎无所不在的行业，担当主角或配角，齐力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向二元结构造成的城乡差别挑战，在共和国发展史上留下史诗般壮举！——题记

　　王景山

　　他们从农村老家走出，从父辈肩挑手扛行李卷到子辈提着拉杆箱，一拨又一拨地闯入既遥远陌生又充满憧憬的城市，为改变命运实现价值，开始新的打拼；他们风餐露宿，干着最辛劳的工作，顶着最沉重的生活重压，还要承受远离亲人的孤独与生理上的不适；他们用艰辛与奉献，托起了城市的繁荣，推动着农村的发展，城里人离不开他们，农村里指望着他们。

　　这个群体就是——咱们农民工！

　　抛家舍业为哪般

　　“农民工”一词自1984年首次出现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通讯》上后，逐渐被广泛使用；2006年《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中，把外出务工农民这个群体概括称为“农民工”。国务院研究室负责人曾就该《意见》答记者问时指出，农民工是中国改革开放和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涌现的一支新型劳动大军，他们广泛分布在国民经济的各个行业，为城市繁荣、农村发展和国家现代化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

　　如今，这支新型劳动大军的总人数已达2.42亿，且仍以每年新增500万左右的人数在继续扩充。

　　自去年8月以来，记者陆续采访到了29位可亲可敬的“农民工”，分别是：农民工楷模、中国中铁电气化局一公司巨晓林，中铁隧道集团沈阳地铁一号线03标段杨胜华，深圳大能节能技术有限公司卢永清、卢永立堂兄弟，内蒙古通辽梅花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马敬哲、李晓星、张海波、齐晓明、滑寿松、陈猛、孟凡宝、杨维秀、鲁永辉、明宏丽、陈连成、王召、许洪山，福建荣树实业有限公司张宝燕、高秀霞、杨啓升、尤利明、邵冲，中国中铁建工集团珠海站项目部陈登登、青岛工程有限公司张李和京沪高铁曲阜东站现场经理任士磊，北京图书批发市场图书销售员鲍明珍，北京小蓝帽三元店送水工毕玉钦，北京家政服务小时工薛俊艳，珠海市伶仃岛上的看护员李树荣。他们分别来自陕西、河南、山东、湖北、河北、天津、内蒙古、四川、重庆、辽宁、广东、广西、福建农村，其中80后新生代农民工20位，女性6位。

　　如同每颗星都有自己的轨道一样，每个农民工也都有自己的理想追求，并试图通过艰苦奋斗找到实现理想的轨道。

　　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新时期农民工楷模巨晓林，26年前从陕西岐山县农村老家告别娇妻幼子年迈父母，随中铁施工大军常年南征北战风餐露宿，攻克施工难题帮助工友解决难事是他最大乐趣，身心疲惫之时电话里与亲人交流成为最甜美的享受。自强自立、吃苦耐劳、甘于奉献，在他心里装得最多的是工作和家庭，很少顾及自己，这便是以巨晓林为代表的老一代农民工最为突出的本质特征。

　　在公司帮助下，记者还有幸采访到了专程从农村老家赶到河北省唐山市曹妃甸施工现场的巨晓林妻子宋小平、已读大二的女儿巨江红和上高二的儿子巨江涛。儿子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父亲的工地全家相聚，也是他和姐姐第一次跨省出远门，这次亲眼看到父亲的工作，父亲真的很棒很不容易。同样善良质朴的妻子对记者说，她知道丈夫做的是野外高危险的高压电气工，自己一定要把家照顾好。

　　在北京图书批发市场里，记者见到了1992年从山东德州农村老家来北京闯天下的鲍明珍，虽是家里的独生子，却没有一点娇气，先后在搬家公司干过搬运工、在菜市场卖过菜，1994年进入他喜欢的文化行业——图书批发，当上了一名销售员。

　　鲍明珍说，做事要踏实，不能好高骛远，北京挣钱的机会比较多，当然不能跟大款比，比老家人过得好就满足了。去年两个中学毕业的儿子也从老家来北京打工，一家4口在东郊租了两间平房，老家的5亩半地因父母年纪大都流转给大户种了。但将来还是要回老家的，北京房价太贵了，打一辈子工也买不起一间房。

　　与老一代农民工相比，80后新生代农民工的理想要浪漫许多，他们中有不少独生子女，生活压力远没有父辈那么沉重，尽管大多数家庭还够不上很富裕，但父母倾全力的给与，还是让他们衣食无忧。所以，他们的理想更紧贴城市现代化，尤其对工作环境、工资待遇和文化娱乐方面的要求明显强于父辈，且希望短平快地实现。

　　在福建省长泰县规模最大的台资企业——福建荣树实业有限公司里，记者采访了染坊车间的邵冲。1991年出生，来自河南周口农村的小邵告诉记者，他们出来打工，首先要看工作生活条件，当然工资也不能太低。一年多前，他通过伙伴介绍来到这家专门生产纺织饰品的企业，现在月工资2700多元，住职工公寓，要是两口子还有夫妻房，吃饭有食堂，球场、图书室等体育文化设施也不错，但还是经常想念在家种地的父母，除了平时打电话只能等春节放长假回去。至于更长远的打算，他还说不出，至少目前对这份工作是满意的。

　　而土木大专毕业、现为中国中铁建工集团青岛工程有限公司诺德广场项目测量放线员张李、京沪高铁曲阜东站项目现场经理任士磊的回答倒是很明确：“我们新生代农民工知识面丰富，维权意识相对较强，跟老一代农民工先干活后讲条件相比，新生代农民工往往要求先签合同，谈好条件之后再干活，对工资发放有时间要求；对劳保用品的要求也高，一般没有安全措施不干活，更加注重安全；父辈们出来打工主要是依靠健康的体魄赚钱养家糊口，而我们的理念是要将所学应用到实际工作之中，改进施工方法，争当巨晓林式的新时代农民工，真正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以后要用自己所学多挣钱，力争在城市买房子。农村生活虽然宁静、惬意，但消息闭塞、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少，所以我们还是偏重于城市生活。”

　　艰辛劳苦有真情

　　修路、筑桥、盖楼、采矿，这些劳动强度大又具高危风险的行业，农民工是主力；餐饮、家政、绿化、保洁等这些城市离不开的服务业，农民工仍是主力；他们的付出奉献越来越赢得社会的尊重与认可。

　　今年56岁的李树荣是29名受访农民工中最让记者震撼的一位，2004年从广西梧州山区来到位于珠江口外的伶仃岛上当了一名看护岛屿的管理员。这座曾因文天祥《过伶仃洋》的千古正气诗篇闻名天下的神秘岛屿，自解放军撤离后交由南方保利集团内伶仃岛军产管理办管理，4.8平方公里的岛上平时加上养蚝的蚝民也不过40人，不通电、淡水严重不足，有的是原始热带森林、经常出没的毒蛇、2000多只猴子和不时光顾的强台风……2月9日农历正月初七，记者在深圳武警边防支队协助下与管理办潘振荣主任一道顺利登上伶仃岛南湾区看望李树荣，老李听说我们来高兴地带着陪伴他快6年的两只大黑狗，从昔日部队旧营房中跑出来迎接。年轻时在老家曾随老中医学过3年医术的李树荣，因没有行医证一直靠采药为生，这一特长使他成了来到岛上后最受欢迎的人。岛上有人遭毒蛇咬伤，只要李树荣赶到，他配置的草药定能让人转危为安。他说，来岛上快7年了，只回老家过两次春节，今年为了让同事们安心回家过年，自己一人在岛上值守。老家人曾多次打他的手机催他回去，但他执著地认为，这个岛上需要他……

　　农民工在整个劳动大军中是最辛苦的，今年41岁的送水工毕玉钦就很具代表性。他1992年从山东日照农村来到北京，先后在西城、朝阳、昌平干过医院厨师、餐厅面点工，2003年转行到水站当上了一名电话即叫即到的送水工，现为北京小蓝帽三元站3级配送员（最高为4级）。

　　平日里那些或蹬三轮、或骑电动车、或开小货车穿梭于京郊大街小巷，出入万千家庭和众多单位的送水工们随处可见，但真到了要采访其中一位的时候，还真不是件易事，因为他们的时间完全由随时打来的客户电话掌控着。采访毕师傅就是这样，多次电话约好均因客户电话要水而不得不改在1月17日夜里9点以后到他住地见面。

　　按照电话里讲的，记者准时来到朝阳区柳芳南里小区一栋高层住宅楼下，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进入地下室的门。不得已又给毕师傅打电话，他抱歉地说，还在水站忙呢，马上就回家了。

　　寒风中，记者在小区内来回溜达，望着栋栋高楼万家灯火，不知毕师傅一家3口住的地下室会是啥模样。大约15分钟后，骑着电动自行车的毕师傅，终于在路灯的照耀下出现了。在他带领下，七绕八绕地进了如同迷宫一样的地下室，一家挨一家全是外地打工者，他说，这里是他来北京后第6次搬住的家。两小间20平米左右，读小学6年级刚放寒假的儿子坐在床上正看电视，妻子每天为6楼一户老人做4个小时的家政还没有回来，我催促他先吃完饭再聊。只见他把锅里的面条端出热了一下，呼噜噜吞下两碗，饭桌上明明摆着一盘虾和一盘肉，他却一口没动。他说，现在东西贵，虾和肉是为了保证孩子的身体和学习，大人舍不得吃。说到儿

　　子时，劳累一天的毕师傅显得很自豪，他给儿子起了一个同样自豪的名字——毕胜，就是希望儿子好好读书，将来胜过自己。在和平里安民小学（打工子弟学校）读书的儿子从一年级起就是三好生，还连续两年获得助学金，尤其是去年作为学校唯一代表参加了北京市小学生拉拉队坐飞机去广州亚运会观赛……比父亲要帅气得多的儿子一直天真地笑望着爸爸。

　　据毕师傅介绍，他每天早上把孩子送到学校后7点左右就到了水站，一直到晚上9点以后回家，一天送水最高纪录是93桶，最少时也要20多桶。他蹬三轮送水时，最远骑过30多里，孩子没上学前就坐在车斗的水桶上跟着他。由于他服务规范诚实守信，凡接触过他的客户都指名要老毕送水才放心。一次他为太阳宫新世纪家园老客户送水，主人临时有急事出去了，他愣是顶着冬天的寒风，在门外等了3个多小时，听着屋内宠物猪清晰的哼叫声。主人回来看到，非常感动。朝阳区八里庄的一位客户，白天上班家里没人，要夜里11点以后才回去，而且不用别人送，非要老毕送才放心。这样的情况在老毕的送水日程中已经习以为常，他最晚的送水时间到过凌晨1点半。有一次他为住在一栋高层公寓的外籍客户送水，正遇上停电，他毫不犹豫地扛起20公斤重的水桶爬上24层，那位外国老专家惊叹地竖起大拇指。

　　毕师傅平均月收入2000多元，妻子薛俊艳除做家政小时工外还在燕莎商城干一份保洁工，每月也有2000元的收入。每月的开销房租水电1000元，孩子上学全家吃喝要1000元，正好是一个人的工资。薛俊艳告诉记者：“别人都是春节回老家，我们可不敢在这时候回去，给不起走亲访友孩子的压岁钱，只能平时给双方老人寄些钱回去，3口人的1亩半地都交给孩子爷爷奶奶种着。眼下最犯愁的是儿子中学到哪里去读。”

　　这对辛劳的夫妇向记者吐露，他们的工作虽然很辛苦，却是城里人离不开的，他们也乐意为这座城市服务。如果政府能够把他们外来长期打工者的养老保障、廉租住房等重大切身利益难题解决的话，会更安心工作。

　　一晃就晚上11点了，记者不忍再打扰辛劳一天的他们，告辞时，毕师傅也跟了出来，他说还要赶回水站把今天的账目理清，单位对咱好，咱也要对得起单位才行。

　　明天一定会更好

　　受访的29位农民工，尽管岗位、家境、经历、学历各不相同，但都对未来充满希望。

　　鲁永辉1980年出生于内蒙古通辽市木里图镇，他说，自己只在高中毕业那年干过一个大秋的农活，就不想再种地了，出大力不挣钱。他先后在通辽市区干过物业、酒店管理、营销，都不理想。1年多前，他听同乡伙伴说，由河北老板投资在本镇新建的通辽梅花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很不错，进来一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五险一金，每月15日工资准时足额打到卡上，再不会像以前因拖欠工资而烦恼，现在是分公司质量管理员。

　　1977年出生于河南周口农村的杨啓升，曾在深圳电子企业干过10年，最终承受不起高昂的生活成本，于2009年进入台资企业——福建荣树实业有限公司，成为染坊车间的一名发坯员。一个月后，他把爱人和两个上小学的孩子也从深圳接来。记者采访他时，他对自己的选择很有信心。台资企业竞争机制比较平等，大家晋升的机会多，目前他月工资3000元，爱人也在企业上班，两个孩子在企业附近的工业开发区实验小学就读，一个孩子一学期只交40多元，享受与当地居民的孩子同等待遇，这让他的最大负担得以解除，而在深圳一个孩子一学期要交1000多元，眼前发生的变化是他以前不敢想象的。他希望国家进一步加大教育改革，尽快实现学生在哪上学就在哪考试，真正体现教育公平。

　　24岁的湖南籍农民工陈登登现在中国中铁建工集团珠海站项目部，他说：“我打算两年后回老家，不能打一辈子工啊。我们家里现在也在搞开发，我准备再攒些钱，多学点技术，和老乡一起搞个施工队。”

　　2009年11月到中国中铁建工集团京沪高铁曲阜东站任项目现场经理的任士磊说：“中国中铁按时足额拨付工程款和农民工工资，然而有些单位仍然拖欠农民工工资，我认为，国家在制定政策时，应该进一步加强对农民工的工资保障，比如要求建筑单位和包工头月月给农民工发工资而且是必须发，不发就给予相关单位惩罚，不能等着出了问题了才出面。”

　　受访的这些农民工中，在从事现岗位之前，几乎都有过工资被拖欠的经历，有的至今工资仍未追回。客观说，农民工的付出与应得收入（或享受如养老、医疗、住房保障等）差距还很大，与温家宝总理提出的“体面劳动”也还有相当距离，但自强自尊，艰苦奋斗的农民工们从不气馁，国家不断适时出台惠及农民工的政策，并树立典型授予荣誉。全国劳模、五一劳动奖章有他们，全国人大代表有他们……

　　中国中铁党委书记、董事长李长进和工会主席姚桂清对记者讲，2005以来，全公司率先在央企中推行农民工与员工同学习、同劳动、同管理、同生活、同报酬的“五同”管理，为农民工在中国中铁创业成才构建发展平台。

　　民营企业——保利南方集团公司内伶仃岛军产管理办主任潘振荣表示，农民工抛家舍业千里迢迢出来打工谋生很不容易，做企业的一定要善待他们，共同发展。

　　台资企业——福建荣树实业有限公司台方总经理魏昭雄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企业管理本身就是人才管理，企业每3个月对规章制度检讨一次予以修正，并拿出工资总额的1.2%给工会做员工福利，员工心情好了，工作更顺心，产品质量也会更好。

　　通辽市政协主席王治安、市总工会赵雨春告诉记者，该市几年来已发展农民工会员13.6万人，让农民工知道有困难找工会。

　　武警广东省边防总队医院政治处彭凯主任接受记者采访时介绍，该院自1985年建院始就将外来农民工纳入医治范围，现在已成为深圳市外来农民工的定点医疗保障医院，每年接治农民工和当地居民近90万人次。

　　农民工们有理由相信——明天一定会更好！

　　送水工毕玉钦。

　　伶仃岛上，李树荣和陪伴他6年的“阿牛”。

　　巨晓林全家4口在曹妃甸工地上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