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那会儿,人们对中秋节看得并不重,单位也没有假期。我实习那年,领队老师特别崇尚中秋节,给我们放了两天假。我看实习地点离家不远,就回家了。中秋节当天,吃完午饭,母亲便将留出来的一份鸭肉用饭盒装好,要我给在山里教书的父亲送去。
一想到要走那么远的山路,我心里就有点发怵。可转念一想,明年我就大学毕业了,也许会被分配到一个乡村学校教书,去父亲所在的小学看看也是好的。自打父亲摘掉右派帽子重回讲台,我从没到父亲工作的地方去看过。父亲年近40岁我才出生,再加上经常不在一起,所以我和父亲之间有点生疏,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了解一下父亲。因此,我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心地上路了。
走在去父亲那个偏远小学的路上,一片片黄灿灿的稻浪涌动起醇厚的稻香味,我的心一下明丽起来。中秋是文人雅士的节日,他们吟月抒怀,对酒当歌。农人可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
一程又一程,上坡又下坡,终于在暮色四合时我来到了这所乡村小学。小学建在山顶,掩映在浓密的绿树丛中。走到矗立着一面国旗的泥土操场,我冲一字儿排开的五间红砖瓦房的校舍大喊一声,爸!父亲从教室闪出身来,惊讶地望着我。显然他已忘了中秋这个节日。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想想父亲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23年,复职后来到这个深山中的小学,学生放学后,每天就只有他一个人面对如此荒漠的校区,我的心隐隐作痛。父亲不以为然,他每晚点着煤油灯,认真批改学生的作业,认真备课,自得其乐。
月亮从后山升上来,好圆好亮,我在煤油炉上炖上鸭肉,在柴火灶上炒了一盘父亲栽种的白菜苗,在操场的石凳上摆好碗筷,并将从县城带来的三个五仁月饼摆上凳面。我们一边喝着母亲带来的一小壶甜酒,一边赏月。父亲感慨地说他比李白强多了,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可他还有女儿陪伴,一席话说得我心里暖融融的。
月光无声地洒落在操场上,一草一木都被镀上了银白的光亮。操场的一角有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散出阵阵的幽香。木质的一支篮球架、吊挂在檐下的铁铃,跟着山下的阵阵松涛嚯嚯作响,不时有桂花飘落到跟前,真是“花也杯中,月也杯中”。我和父亲一边把盏一边追溯中秋节的历史和名人们的中秋节,大有“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的意味。
最后我和父亲谈及生活中一些难事,父亲回忆了自己一生中遇到的几处大的波折,幼年丧父,青年时被错划为右派,随即儿子去世,他必须在穷乡僻壤扛起一家六口的生计。他吃的苦我想都不敢想。“您是怎么挺过来的?”末了,我问父亲。“是执念,是那些念想牵制了我的思想,让我忘了眼下的苦楚和惧怕,于是我走过来了,”父亲端起酒杯,小抿一口,接着说,“你要不是心心念念我一个人在山顶,能赶来陪我过中秋?看,你的念想让你变苦为乐。”
30多年来,我不止一次地回味父亲讲的这席话,激励着我一次又一次迎难而上。
王丕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