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中国人踏上海外打“黑工”之路。但在全球经济危机引发的失业潮背景下,“黑工”们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被追打,最终被迫回国。
淘金梦破灭后,他们中的一部分被带回了北京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遣返审查所
命运的交汇点
北京边检总站遣返所拘留室里,郭福波从警察手上接过一碗方便面,焦急地询问着能否给老婆打个电话。
这个辽宁铁岭人是从首都机场被带回遣返所的。2009年3月6日上午,这个辽宁铁岭人拿着缺页的护照,忐忑地排在机场出关检查的队伍中。然而,他没能顺利出关。因为缺损出发地西班牙的签证页,郭福波被怀疑是非法劳工,随后从边检现场被带到了遣返所。同车的还有一个山东大汉。
郭福波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2009年3月6日下午的遣返所很忙,关在他对面的那个山东“黑工”甚至都没吃上方便面。
从2008年11月开始,北京遣返所接收的境外遣返人员显著增长。这个机构成立于1998年。起初主要负责对非法出入境及遣返旅客的审查处理和证件鉴别。后来,越来越多被遣返者需要审查看押,于是,新的职能应运而生。2009年前两个月,数字又有了新突破——他们共接收境外遣返的中国“黑工”500余人,比去年同期增长三成。上海浦东边检也有数据显示,近两个月来,仅从英国遣返人员就接近250人,其中90%为主动回国。
全球经济危机带来的失业潮率先影响了在国外的中国劳工,国际民工返乡潮悄然形成。有资料显示,2006年中国向境外累计派出各类劳务人员382万,而“黑工”的数字可能远远高于此,他们随时面临着失业的风险。
在遣返所的审讯室里,郭福波交代了在西班牙马德里打“黑工”的一切。但在回国前,他已经4个月没有找到工作了。穿着工友给的运动服,这个38岁的男人无奈地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不是你的错,世界经济都这样了。”郭福波的妻子曾在越洋电话里这么安慰他。尽管如此,没有“赚到大钱”还是伤害了一个男人的自尊。
与郭福波相比,被黑中介骗到波兰的14名福建劳工的遭遇更加悲惨。仅仅打了48天工,便被波兰警方遣返回国,每人拿到的300欧元工资,相对于出国前借钱交的8.5万元中介费,杯水车薪。几乎与郭福波前后脚,他们被送到了北京边检总站遣返所拘留室。
出国淘金梦
2006年11月,刚到马德里时,郭福波还记得工作很好找。一个老乡引荐他到一家中餐馆,老板没问太多就让他从洗碗工做起,每月报酬300欧元,大约相当于3000元人民币。
300欧元的薪水处于欧洲劳工的最底层。当时的郭福波是个彻头彻尾的“黑工”,没有健康证、居留证、工作证,甚至自己的护照也被“导游”骗走了。
同时和郭被遣返的山东人王绪森,也遭遇了类似的情况。
王绪森是通过“导游”——也就是人们熟知的“蛇头”,被带出去的。谈妥中介费后,操着青岛口音的“导游”,帮王绪森一手操办了护照和赴马德里的旅游签证。这些年在国内,以出国旅游的方式通过海关,最后非法滞留当地打“黑工”的方式非常流行。还包括经商和探亲,在福建、浙江、山东等沿海省份,每年有数以万计的人通过这些方式出国后滞留不归。
2005年4月19日,王绪森连夜从山东日照的家里赶到了首都机场,他身上穿着花了两百块钱新买的褐底白纹休闲西装。一个举着小旗、戴着墨镜的“导游”接过了他的护照。自此,6个月里他再也没见到自己的护照。
半年后,山东老家的人跟他说,护照已经被“导游”寄回了家。此时,他的护照已经缺少了关键的第9页、第10页签证,第8页和11页被胶水粘在了一起。
“我就是个没文化的农民,我懂什么呀。”坐在遣返所的审讯室里,王绪森为自己开脱。
王绪森是带着出去打工的念头跟“导游”接触的。只不过,一切程序他都稀里糊涂,他按照“导游”的指示进京办护照、领签证。有了疑问,对方不让问,说再问问题就不带他出去了。老实胆小的王绪森自此不敢发问,花了7.8万元,稀里糊涂地登上了去西班牙的飞机。
旅行在法国转机。在他印象里,一路都是大城市。
他见到了“大铁塔”,“听人说那就是巴黎”。他还记得每次自由活动后,队伍里都会有人减少,从最初40余人缩水到二十几个,最终,连这二十几个也被“导游”遗弃在了西班牙马德里。
“他让我们等一等,然后就再也没回来”,王绪森当时一头雾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黑工”。
之后的几年,王绪森做过洗碗工、油锅工、建筑工,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中餐馆打杂,半年前被老板辞退,从此便再也没找到工作。3月5日,再也捱不住的他买了机票回国,身上揣着最后的80欧元。
边检警方十分熟悉这种情况,一般“导游”将所有人带到目的国之后,一个人带回所有的护照,以旅行社整体的名义回国到大使馆“销签”,证明全团回国。
“销签”程序就是为了治理非法滞留的现象,然而“有些旅行社却在这里面钻了空子”,北京边检总站遣返所一科科长刘兴和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介绍,“导游”销签后撕去签证页,再通过邮寄方式寄送给当事人,从而“免除旅行社的责任”。
“出得早,赚得多”
郭福波曾经是辽宁一家国有工厂的车工,2005年夫妻双双下岗后,开了一家小饭店,半年亏了五六千元,被迫关停。
“那时候看看以前的老同学们,有七八个都出国打工赚钱去了,日本、韩国、美国的都有。”郭福波被周围人的“成功”刺激着,终于有一天也借足8万块钱,踏上了出国淘金的路。
“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这辈子哪进过这种地方啊。”在拘留室里郭福波抱怨道。
2009年3月6日下午4点,和他在遣返所里相遇的还有14个被遣返的福建劳工,其中8名来自福建平潭。平潭是福建省南部的一个小岛,平潭人2004、2005年曾经两次在伊拉克遭遇绑架,平潭人出国“打黑工”的“秘密”不告而宣。
林明就是平潭人,和众多当地的年轻人一样,只要能凑够8万元的“中介费”,都梦想到国外打工“赚大钱”。然而和大部分贫穷的平潭人一样,林明凑不出这8万元钱,以前做建筑工收入不稳定,一家四口刚够吃喝。
转机出现在2008年,那一年林明认识了林我斌,后者是办理出国劳工的“中介”。林我斌给他打开了合法到波兰务工的一扇窗,承诺出去做后包吃包住,可以拿到每月至少700美元的收入,加班费按1.5倍计算,此外周六日还可以打打“黑工”,一个月赚一万元人民币不是问题。
还有另一幅美好的未来:“打工四年之后,便可在当地申请永久居住,还可以把家人孩子接过去”。
林明动了心,加上林我斌的妻子和林明是同村。下定决心的林明向高利贷借了8万元钱,每个月1600元利息,沉重地踏上了赴波兰打工之路。
他们的淘金梦并非不切实际,不乏成功的先例。
在他们一行人中就有这样的例子,46岁的陈友仁曾经到以色列做劳工,六年间赚了六七十万人民币。
“中国的劳工向境外输出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的,90年代达到了高潮。”北京边检总站总站长满聚友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劳工输出的范围也从最初的美、日、法,逐步扩散到巴、墨、加等较发达国家,范围越来越广。目前,世界上180多个国家都有中国劳工的身影。
出国打工潮的背后是“出得早,赚得多”的现实。郭福波在西班牙打工的餐馆老板是浙江青田人,青田人在上世纪中叶就已经开始旅居欧洲,1992年的西班牙大赦使得大批青田人有了合法居留身份,至今,在西班牙的14万华人中,青田人占到了70%。
“开奔驰宝马的,做老板的都是青田人啊,我们只能给人家打工。”郭福波后悔没早出去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