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通“暴利”背后
《国内贸易发展十二五规划》有望今年6月出台。这项规划被上升为国家级专项发展规划,首次从国家的角度关注内贸流通业的发展,有关财政支持和完善法制等方面内容均在规划中有所涉及
宏观与微观产生了戏剧性的对立。
5月6日,高盛亚洲发布报告预测,中国4月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涨幅将为5.1%,延续3月份5%以上水平,处于三年来历史高位。
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城里人感到蔬菜越来越贵了。与城市蔬菜零售价格“高企”相伴随,一季度居民消费食品价格指数猛升至11%。
然而,4月中旬的一天,一位山东农民却由于自己种的白菜仅能卖到8分钱/斤而自杀——这个价格远不能支付其种植成本。“血本无归”成为当下很多菜农的切身感受。自年初开始,它蔓延到广东、云南、四川、湖南、湖北、河南、河北等由南向北的各个蔬菜种植区。
更怪异的现象出现了:农民们招揽过路人,把地里的菜白送给他们。然而,这些所谓被“天上掉馅饼”砸到的人,在把菜运到城里售卖时,却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赚钱,还赔了不少。
2011年的春天,生产与消费的严重错位在农产品领域演绎得淋漓尽致,其背后,是过度滞后的农产品流通业。
然而,错位的不仅是农产品,工业品、消费品等几乎所有商品均遭遇类似掣肘,它像一只强大的无形之手,不断扭曲着中国的经济链条,推高中国的物价涨幅,侵蚀着全民的社会福利水平。
作为经济的动脉血管,流通业正前所未有地与整个中国经济的脉动息息相关。决策层新共识正在达成,中国政府将以有力的有形之手,加速催动流通业体制变革,进而抚平其给中国物价乃至经济带来的日益凸显的“无法承受之重”。
谁的“暴利”?
“中间笑,两头哭”被各大媒体用来形容近期“种菜赔、买菜贵”的现象,人们把责任都推给了流通环节的中间商,认为他们在其中牟取了“暴利”。
5月4日,《财经国家周刊》记者来到北京最大的农产品批发集散地——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
在叶菜售卖区,可见到很多被当做垃圾丢弃的成捆的菠菜或是洋白菜,卖菜的货车一辆挨着一辆,车上的菜满满的,但光顾的人却很少。
王瑞雯,一位来自陕西农村的姑娘,守着自己剩下的几千斤菜,等待着买主。“从年初开始,菜就卖不上价,生意越来越不好做。4个多月来,一共才赚到了2000多元钱。”她对记者说。
但王瑞雯明白,自己的现状还是要比那些种菜的农民好一些,很多农民都是以低于生产成本的价格把菜卖出去,甚至有些人无奈地把菜白送给收购商。
国家信息中心首席经济师范剑平指出,农产品生产在完全竞争的市场环境下,当期市场价格由供应量决定,而供应量则取决于上期市场价格的高低,即经济学中的“蛛网理论”。
每个生产者都认为当前的市场价格会持续下去,自己改变生产计划不会影响市场,但是蔬菜的供给弹性大于需求弹性,也即供给量对价格很敏感,但是需求是相对刚性的,即使价格变动,需求也很难变化,因此蔬菜收购价格就呈现出大起大落的状态,并循环往复。
多年来,中国蔬菜“买难”和“卖难”一直交替出现。北京市商委的一位官员就表示,去年4月份,自己很忙,那时候是在调研菜价贵的问题,而今年4月份也很忙,却在调研蔬菜“卖难”情况。
然而,当蔬菜在地头已经几分钱一斤了,城里市场零售价还在1元至2元每斤,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中间的“暴利”流到了哪里?
一位蔬菜一级批发商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他从山东农村收购了近6万斤西葫芦,运到北京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售卖,其收购价格是每斤2毛钱,而中间负担的有关包装费、人工费、运输费、批发市场进场费等必要的流通成本是本次货品价值的138%,也就是说,流通成本的花费远远高于蔬菜的进价。菜价中蔬菜成本占33%,流通成本占近50%,剩余20%是蔬菜的损耗和毛利润。
这位批发商表示,高额的流通费用,不仅仅高于蔬菜本身的成本价,而且还在不断上涨。今年蔬菜包装费上涨了50%,油价上涨了近18%,而北京房租价格上涨了10%左右,同时批发市场的进场费也涨了。由房租推动的人工费成本也由每人每天60~70元上涨到100元左右。这些都成为菜价中必须支出的刚性成本。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价格司副司长周望军表示,当前,蔬菜流通环节的成本至少要占到菜价的1/3至2/3,有的甚至占到了90%。
可见,当流通成本远远高出农产品自身成本时,一车白给的蔬菜运到市场还会赔钱就不奇怪了。
除了批发商,零售商的运营成本也在大涨。农产品流通专家、北京八里桥农产品中心批发市场有限公司总经理赵尔烈注意到,城市里绝大部分蔬菜零售商都是农民工,目前通州区大规模拆除了城乡结合部的平房,使这些人被迫租住楼房,房租由原来每月150~300元,上涨到1000~1500元,同时这些商户租的菜摊铺位也在随着房租价格而上涨。房租涨了,菜价必然会涨。
终端消费者支付的过高菜价,并没有多少流进了农民和中间商的口袋,而是被社会上油价、房价等价格的大幅提高而吸走。
高企的流通成本
“买难”与“卖难”循环出现,三方却都没有获益,“这反映出中国农产品流通体系存在着严重问题。”赵尔烈说。
中国蔬菜生产完全是无序的生产,完全市场导向。农业生产和市场需求脱节,盲目生产,被市场完全牵着鼻子走,波浪式地起伏不可避免。
流通是连接生产和消费的重要环节,最根本的办法是整合农产品的供应链,以需求引导生产。
根据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的经验,为了保障蔬菜等基本生活必需品价格的合理性,政府都会投资兴建一些公益性的批发市场和社区商业网点,然后再请专业的公司入驻管理,同时配合适当的免税政策,使物价与房地产价格不致于影响到居民必需品的价格。
而法国则干脆根据《公益市场法》,规定了国内20几个批发市场都是公益性的,市场里工作的都是公务员。
然而,中国的流通环节重要节点——批发市场,却走了一条与上述国家完全不同的道路。当前全国大约4300多家农产品批发市场都是盈利性质的。
王瑞雯对记者表示,批发市场的各种杂费和罚款名目繁多,进场费也在不断涨价,但是除了被收钱,他们得不到任何信息服务。
这些农产品批发市场主要通过收进场费和交易费盈利,类似于一个大的物业管理者,而搭建信息平台是一件花钱却不挣钱的事,当然没有人愿意做。
赵尔烈所在的八里桥市场是一家国企,他毫不讳言地说,“我们也是挣钱第一,我每年都有任务指标,必须完成,而且每年纳税1000多万元,这些都是从场租费和进场费中来的,必然也会传导到菜价中。”
未来菜价长期的上涨趋势不难预测,而公益性的信息平台则很难建设,供应链最重要的节点批发市场都难以整合,农产品流通业岌岌可危。
商务部一位负责市场流通领域的官员对记者表示,流通业的薄弱与高成本不仅存在于农产品领域,而是涉及到所有商品的流通。
最直观的例子是,1公斤货物从上海到贵州通过公路运输需要花费6元到8元人民币,而从上海通过海运到万里之遥的纽约却只需花费1.5元人民币。
公开数据显示,2009年中国物流总成本占GDP比率为18.1%,而发达国家为10%左右;中国年商业流通资本周转为2~3次,而日本则为 15~18次;2007年限额以上批发零售企业商品库存占当前销售额的6.37%,美国、德国、日本在1990~1998年间只占 1.14%~1.29%。
体制求变
上述官员认为,当前流通业的薄弱与高成本,根本原因在于,中国的流通业一直没有被视作一个产业,不像农业、工业那样有整体的战略发展目标。长久以来,流通业的基础设施落后,现代化技术应用少和组织化程度低,而其发展却被认为是市场的事情,应完全由市场来配置资源。
流通的高额成本和低效率使整个社会支出增多,而无序的市场竞争无法有效地整合资源,商贸流通中应有的公益性也被忽略。
与此同时,外资凶猛进入中国商贸领域,使中国流通业毫无防备。
拿流通业中占比较大的零售行业来看,2010年中国连锁百强中,主要外资企业有21家,其中超市12家,百货5家,家电、餐饮等连锁类企业4 家,共实现销售收入3539亿元,占连锁百强的21.3%,比2009年同比增长22.4%。5家外资大型超市新增店铺140家,新开店数比上年增加了 22%。
外资企业使得市场的竞争更为激烈,本土企业的发展则显得捉襟见肘。更为重要的是,外资零售企业不仅会扩大在中国的市场份额,甚至会形成对中国市场的垄断,进而提高销售价格,进一步抬高流通成本。
“也就是在2008年以后,财政才有一部分资金投入商贸流通领域,改造了一些批发市场的简陋设施,并支持了一些信息化系统的建设。”这位官员对记者表示,以前在这些方面几乎没有什么财政投入。
流通是一个大概念。中商商业经济研究中心副主任于淑华在接受《财经国家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流通包括了供应链上下游的方方面面,而中国当前的行政体制对于流通领域的监管还是政出多门,多头管理。
比如农业的生产环节归属农业部管理,而农产品流通领域还包括了供销合作总社、国家发改委、质检总局、卫生部、工商局等等,横向多头管理给形成纵向完整的供应链造成了障碍。
同时,对于商业这种涉及到千家万户利益的产业,需要体现公益性,一方面必须得到政府的财政和税收支持,另一方面则需要相关法律的约束,比如《市场流通法》、《商业网点条例》等。
自去年下半年开始,商务部一直在主导编制《国内贸易发展十二五规划》,这项规划被上升为国家级专项发展规划,首次从国家的角度关注内贸流通业的发展,并有望在今年6月出台。
有关财政支持和完善法制等方面的内容均在规划中有所涉及,但“能不能真正实行,还要看国家能否长期赋予流通业整体的、战略性的发展规划,这需要转变观念,更需要各部门的配合。”上述官员表示。
流通体制变革亟待推进,一方面整合各供应链,提高效率节约成本,避免市场的无序竞争和盲目生产,另一方面保障其公益性,使全社会的流通成本和企业成本得到降低,也使整个国民福利得到提高。
插排:
与城市蔬菜零售价格“高企”相伴随,一季度居民消费食品价格指数猛升至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