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农经》杂志10月刊
--专访以色列驻华大使馆农业参赞Ezra Shoshani
以色列是一个能够创造“农业奇迹“的国家。
在被美国大作家马克·吐温描述为“荒凉、贫瘠和没有希望的土地”上,在水比牛奶还贵的以色列,除了举世闻名的农业滴灌技术,还有很多“农业奇迹”让你震惊:占全国劳动力2%的农业从业人员,提供了全国95%的所需食物;一些农产品占据了40%的欧洲瓜果、蔬菜市场;棉花单产世界第一;仅次于荷兰的欧洲第二大花卉供应国……
是什么原因造就了以色列的一系列农业奇迹?我们应该向以色列学习哪些发展农业的先进经验?中以两国农业有哪些互补性?中以两国未来在农业领域里将会有哪些更深层次的合作?
带着诸多的好奇与疑问,9月18日,《农经》记者如约来到以色列驻华大使馆,专访了以驻华农业参赞Ezra Shoshani。
热情的Ezra Shoshani先生以这样的一句开场白表达了对我们的友好:“今天是犹太新年节日,在以色列,我们对待‘犹太新年’就像中国人过春节一样。非常高兴在这样一个节日接受《农经》记者关于以色列农业的采访。”
三种体制并存创造高效农业
《农经》:我们看到资料里介绍,以色列农业的经营模式集中体现在农业生产的高度集约化,具体来说,一是土地高度集约化、二是水资源利用高度集约化、三是生产组织高度集约化,你认可这种说法吗?请你详细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Ezra Shoshani:如果你看过以色列的地图就知道,我们国土面积相对较小,可供农业使用的土地更是十分有限,但是人口密度相对较大。在这样的情况下,要靠有限的土地养活我们的国民以及通过出口农作物增加国家收入,就更需要最大程度地集约化利用有限的土地;另一个方面,以色列地处中东,很多土地不大适宜种植农作物,但我们还是利用土地集约化和其他科技手段在艰苦的环境下种植农作物,发展经济,并将农产品成功出口到欧洲市场,实现出口创汇的目的。
和中国不同的是,以色列的人口大约在120-150年前才开始由世界各国迁回以色列,二战以后的1948年,以色列才开始建立国家,那时,我们什么也没有,没有足够的耕地,没有机器,没有种子。第一批到以色列定居的犹太人是1880年由欧洲迁回的,当时我们的祖先也是什么资源也没有,但是他们深知,要想和周围的阿拉伯国家竞争并更好地生活下去,不仅要靠勤劳的工作,还要靠科学地利用有限的各种资源,也就是集约化。集约化也是我们国家的立国之本。
在以色列建国以后,我们意识到要给从事农业工作的人们一个更高的地位,政府领导层也意识到国民要想生存,必须首先关注农业领域。当时,以色列全国只有60万人口,短短的几年之后,世界各地的犹太人纷纷回归故土,这时全国的人口已达上百万,这突然涌来的大量人没有住房,没有粮食,但这些人需要吃饭和其他生存的条件,政府为了养活这些国民,就宣布全国的土地,水资源和生产组织要高度集约化,并且大力鼓励农业新发明,鼓励发展农业新技术,从此以后,以色列逐渐走上了农业集约化和科技化的道路。
《农经》:以色列的农业组织至今有并驾齐驱的三种形式,即公有制集体农庄 - 基布兹、合作社 - 莫沙夫、个体农户 - 莫沙瓦。请你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Ezra Shoshani:这个问题还是得从犹太人最初迁回以色列说起,当时刚迁回以色列的人们由于缺乏各种资源而生活在集体里,在这种集体范围内,邻居们互相帮助和依存,一起去田地里干活,一起抚养孩子,父母没有足够的时间抚养孩子,就把孩子交给集体农庄抚养,他们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团体,这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基布兹。基布兹大约产生于1880年,这种集体农庄在当时的情况下是适应社会发展和农业发展的,因此在全国范围内,这种公有制集体农庄形式就很普遍。
个体农户-莫沙瓦的产生稍早于基布兹,这些农户是较为富裕的移民,但他们在刚迁到以色列的时候也很艰难,因为没有水,土地贫瘠,而且没有集体的帮扶,此外还受到一些流行性疾病的威胁,很多欧洲移民来到以色列后又迁回了欧洲,因为他们受不了这个恶劣的环境,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个体农户坚强地克服各种困难,勤奋地劳作。
其实莫沙夫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合作社,那时很多个体农户为了生存,组成了农业家庭互助组织,他们的房子组成一个圈,彼此都能看到邻居,而他们的土地则在房子以外的延伸线内,他们互相协助耕作,互相为对方担保银行的贷款。我本人就是在莫沙夫的环境下长大的。
这些组织的不同之处还在于:莫沙瓦的土地是农户私人所有的,而莫沙夫的土地则是政府租给农户的,基布兹的土地也是政府所有。但是我们希望,在不久的未来,莫沙夫和基布兹的土地由政府所有转为农户私有,这样更有利于调动农民的积极性。
《农经》:有人说,由于这三种体制并存,才共同创造了以色列的高效农业。你认同这种观点吗?为什么?
Ezra Shoshani:这种说法很对,我完全认同。如果拿莫沙夫和基布兹作比较,那么莫沙夫和中国的情况最为接近,因为中国的农民也是在联产承包责任制下租用政府的土地耕作,中国农民耕作的土地面积较小,以色列的莫沙夫也是农户耕种小块土地,但面积比中国大些,约为人均50亩,中国约为人均1亩。而以色列和中国共同的农业发展趋势都是逐渐扩大人均耕种面积,因为农业发展要实现机械化,电子化,需要的人工就越来越少。我认为,中国要实现城市化也需要由农村人口变为城市人口。
《农经》:请谈谈以色列实现农业产业化的先进经验。
Ezra Shoshani:我想以色列和中国农业最大的区别之一就在于以色列的劳动力不足。所以我们要大力发展农业机械化和信息化,比如说,以色列的棉花栽培和采摘,这些工作基本都是靠机器来完成的,此外,其他作物,如水果,都是靠机械化运作来采摘的,当然,人工费用昂贵也是必须考虑的因素之一。
我昨天看《中国日报》介绍说,下半年中国的棉花大丰收,大约需要200万人来采摘棉花。我想这样的农业发展思路不利于中国发展农业现代化,因为要想实现机械化和信息化,就应该利用科技手段来完成一系列农业操作,这么多的棉花采摘工作对于中国的机械化采摘具有重要的意义,而调集200万人口来采摘则不大利于大规模机械化和信息化的推广和运用。
中国要想实现农业现代化的飞跃,大规模地采用科技手段来实现农业机械化和信息化是很重要的。
《农经》:在以色列可以自由买卖耕地吗?
Ezra Shoshani:如果想买的话,必须购买一个unit(单位)--大约是50亩以上,但是代价很贵,你必须在这块土地上有房子。
滴灌技术是节约用水的一大发明
《农经》:谈到以色列的农业,我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滴灌技术很先进。依靠高科技的滴灌技术,以色列农业实现了产业化,也大大节约了水资源。
Ezra Shoshani:以色列地处中东,国土范围内沙漠面积较大,水资源十分缺乏,水资源分布情况为北方较充分,南方较短缺,为此在以色列,政府十分注重在全民中营造节水气氛,不断通过报刊、电视等媒体大张旗鼓地宣传“水贵如油”,提醒人们善待水源,养成良好的节水习惯。这样,以色列国民普遍形成了十分强烈的节水意识,对水资源的保护和爱惜观念已渗透到老百姓的生活之中。就连小孩,也在家长的熏陶下,懂得“不浪费一滴水”的道理。
在以色列,国内的每一条河流都得到了充分利用。为了缓解南方的旱情,政府从北方修筑管道,把北方的水引到南方,我们称为“北水南调”。政府充分地利用境内外的一切水资源来满足日常所需,但这些还不够,最近几年,以色列的降雨量有所下降,政府决定把生活污水总量的80%重新过滤用于农业灌溉;中国现在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据我了解,在北京市,生活污水的60%被重新过滤用于农业,但是其他地区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中国也有不少地区面临干旱,特别是西部地区,所以,循环利用水资源就显得很重要。
以色列的人口现在在逐渐增加,所以为了子孙后代着想,我们也更应该节约用水,循环利用水资源。
《农经》:以色列是否成功掌握了把海水变为淡水的技术?转变过程的代价怎么样?
Ezra Shoshani:是的,以色列现在正在这么做,我们有相当一部分生活用水来自海水,以色列的海水变淡技术是世界上比较发达的,成本也是世界最低的,大约是每立方米50美分。
《农经》:可以说,先进的滴灌技术是以色列节约用水的一大发明,为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
Ezra Shoshani:是的,虽然我们成功掌握了海水变淡等技术,但水资源仍然是值得珍惜,值得节约使用的资源,滴灌技术不仅节约用水,也能节省很多开支。比如,我以前在以色列的时候拥有一个小农场,我种植的所有作物都用滴灌技术,这样算下来,水资源方面的开支就能节省很多。在以色列,很多大规模种植的作物,如棉花,玉米等,成千上万公顷全部实现滴灌技术,这节约的水资源和成本是难以估量的。
《农经》:请问,最近几年来,以色列的滴灌技术有了新的突破吗?在整个农业技术方面,开发了哪些更先进的农业技术呢?
Ezra Shoshani: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以色列的滴灌技术有了一些新的突破,如在不同地区(即不同的压力条件下)滴灌技术都能顺利使用,不管是山区,平地或是低洼地区,滴灌的使用都不受影响。
我们注意到中国最近也研发了滴灌技术,但是据我们了解,中国在这方面的技术还不够成熟,很多设备需要年年更换,这样算下来很不划算,相比较而言,以色列的滴灌技术比较成熟,设备可以持续性地使用,不需要年年更换,所以我认为,如果引进以色列的滴灌技术,对于中国而言是有利的。目前,有很多中国的农民已经意识到使用年年需要更换的滴灌设备是不大方便的。
《农经》:那么你认为滴灌技术可以在中国特别是干旱地区推广运用吗?
Ezra Shoshani:是的,毫无疑问,滴灌技术在中国会有很大的市场,关键是提高农民的受教育水平,使他们懂得运用滴灌技术的好处。此外,政府也应该努力在全国,特别是干旱地区推广这项技术。还有教会农民怎样正确地使用滴灌技术。中国的很多农民由于受传统耕作习惯的影响,他们只有看到水流在田里灌溉才觉得正确,还是不相信滴灌技术的先进性,比如我们在新疆有个试点,我们好几千亩的土地上种植棉花,采用滴灌技术,但很多当地的农民不相信。
我认为,要让农民懂得水资源的宝贵,他们才能充分地考虑到节约用水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如果农业用水的价格过低,他们也就不会在意是否使用滴灌技术。
作为以色列驻华使馆的农业参赞,我知道中国的农业用水价格很便宜,在某些地区可能是免费的。当然,会有人提出,农民的生活本来就很艰难,如果再收他们水费,那他们的生活会更艰难,但是,我还是建议,为了节约有限的水资源,中国可以缓慢地,逐渐地推动有偿用水机制,这样农民才会意识到水是很宝贵的。
我经常在以色列驻华使馆附近的朝阳公园散步,看到公园的工作人员拿着3英寸左右粗的水管长时间地为草浇水,我感到这样做太浪费水了,感觉真是不可思议,要知道,这样的做法在以色列是会受到重罚甚至是会有牢狱之灾的。
中国也面临着用水困难,我们走了中国的不少干旱地区。中国的人口众多,很多地区面临干旱的困境。我最近走访了海南省的一个城市,那里的水资源很丰富,有很多漂亮的河流,但这样的河流竟然被污染的很严重。所以我认为,要真正实现节约用水,还在于要深入给民众灌输节约用水的思想。
科研和农技合作大有潜力
《农经》: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就引进了以色列的滴灌技术,请问,最近几年,在农产品和农业新技术出口方面,以色列与中国有哪些合作呢?未来几年,你更希望在哪些方面增强合作?
Ezra Shoshani:最近几年,在农产品和农业新技术出口方面有不少合作项目,特别是技术方面的合作项目比较多。
我刚才说过,以色列的劳动力比较昂贵,我最近看《中国日报》,看到一个震惊的消息,那就是中国开始出现劳动力短缺的问题,而且以后中国的劳动力会越来越少。前段时间我去新疆考察,当地的接待人员告诉我们,新疆现在的劳动力成本正在逐年升高,新疆棉花的采摘人手不够,就在河南省调集了很多劳动力到新疆采摘,他们如果大规模推广机械化采摘不是更好吗?同样是在新疆,我亲眼看到在田地里的西红柿由很多妇女采摘,但是很多机器就放在田地外面而不使用,我问他们为什么不使用机器采摘,他们回答是用人工采摘的成本更低。在河南省,我看到成千上万亩的玉米是由农民手工收割而不是机器收割。中国目前正在飞速发展,在经济方面,在社会生活方面,发展都很迅速,但是农业的现代化步伐有些很慢。中国农民的数量应该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农民离开农村到城市发展才是社会发展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