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法国养羊专业户若泽·博韦吗？为抗议进口外国食品，他砸毁麦当劳连锁店，成为欧洲1300万农民的“英雄”。

　　势力强大的游说集团，在法国政府支持下，强烈反对欧洲联盟开放农业市场，一度令这一改革举步维艰。

　　然而，时过境迁。粮价持续上涨，让许多欧洲农民在开放的国际市场上赚得盆满钵满，不少昔日反全球化斗士开始为市场自由化高唱赞歌。

　　荒谬的补贴制度

　　就在不久前，人们还忌讳在一个句子里同时使用“欧洲农民”和“市场”这两个词，除非其中包括“倾销”、“歪曲”等字眼。可现在，由于全球粮食价格和农产品价格不断上涨，中产阶级队伍日益壮大，加上欧盟对长达50年历史的农业补贴制度实施了一系列重要改革，市场力量正在欧洲大陆的田间地头掀起波澜。

　　虽然欧洲的农业补贴制度依然存在，但它已不像从前那样荒谬。昔日，欧盟的官僚们与各国农业部联手制定价格，花费数十亿美元购买并储存过剩产品，然后以远低于生产成本的价格倾销到国际市场上。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如今，欧盟已从15国扩大到27国，但整个欧洲每年的农业补贴始终控制在430亿欧元（约合678亿美元）左右。对糖、牛奶和牛肉的出口补贴则从上世纪90年代每年100亿欧元（158亿美元）下降为2006年的24亿欧元（38亿美元），并且有望在2013年完全取消。

　　值得一提的是，截至2004年，大多数农业补贴不再与特定产品或出口粮食直接挂钩。农民可以根据市场情况自行判断，什么赚钱，就种什么。

　　这样做的结果是，农民和食品生产商得以从国际市场上获得最高回报。欧洲的糖、家禽、谷类以及生肉产品出口大幅减少，而香肠、火腿之类成品出口迅速攀升，欧洲取代美国成为世界最大农产品出口商。

　　以乳制品为例。自欧盟大幅削减出口补贴后，欧盟的奶粉所占全球市场份额从1999年的50%下降为2007年的27%，原因是奶粉在食品生产中属于廉价商品。鉴于亚洲、俄罗斯和中东的中产阶级正在崛起，欧盟看中这一消费群体，将大多数牛奶用于生产高价值的奶酪。凭借强大的品牌效应和充足的供应链，欧洲的奶酪所占全球市场份额从1999年的35%上升到今天的42%。

　　农民企业家的崛起

　　面对形势变化，曾经百般阻挠改革的政治势力逐渐偃旗息鼓。农业大国如法国、西班牙等，纷纷转变立场。

　　与游说集团关系密切的德国农民协会曾与法国政府并肩作战，坚决捍卫农业保护主义和补贴政策。如今，它调转船头，热烈拥抱“全球市场自由化”。协会主席格尔德·松莱特纳是一名肉猪养殖户，他盛赞新型供求关系好比“第二次农奴解放”，欧洲农民踌躇满志，争相为自己的产品寻找新的国际市场。

　　在推动改革的力量中，新一代农民企业家迅速成长，对旧体制及其捍卫者构成强大威胁。

　　以胡贝图斯·佩托为例，他在德国北部村庄诺恩拥有800公顷土地，种植大麦和冬小麦。由于采用先进的种植技术，他的农场每公顷收获9吨小麦，远高于全球2.5吨的平均数。

　　他最近去了一趟巴西，考察那里著名的马托格罗索农业带。回国后，他说自己不再担心来自国外的竞争，准备购买更多土地扩大经营。他说，尽管马托格罗索的生产成本较低，但他们不得不在崎岖道路上颠簸2000公里，才能把粮食运送到最近的码头，而他的海运码头距离农场只有一个小时路程。

　　自2006年以来，小麦价格上涨3倍，加上技术革新，佩托获得了丰厚利润。过去10年间，他的劳动力和机械设备成本削减了一半。

　　美国《新闻周刊》记者问他，如果没有欧盟的补贴能否生存，他回答说：“没问题，易如反掌。”

　　补贴背后的真相

　　在欧洲一些非政府组织的努力下，人们逐渐看清了农业补贴制度所掩盖的一些秘密。

　　英国一个名为“农业补贴”的非政府组织公布一份补贴接受者名单，发现最大的受益者是雀巢、联合利华、英国女王等大企业和贵族土地所有者。

　　据《新闻周刊》报道，80%的农业补贴最终落入排名前20%的大农场主口袋。当初论证补贴制度合理性时，游说集团一再强调，补贴有利于传统的小农场主，现在看来，那其实是一个谎言。

　　荷兰的欧盟农业部长塞斯·费尔曼2005年差一点辞职，因为他曾接受大量农业补贴，遭非政府组织曝光后引起公愤。

　　德国和法国预计将在2009年掀起新一轮怒潮，因为根据欧盟一项新规定，这两个国家届时将公布各自农业补贴接受者名单，可能会有出人意料的名字上榜。

　　此外，欧盟扩大似乎也在无意中推动了改革进程。12个新成员加盟这一大家庭后，许多富有的西欧国家从昔日欧盟内部各种基金的纯受益者变成贡献者，其中包括反对改革的中坚力量法国。

　　目前，欧盟成员国之间已达成广泛共识，欧盟总预算不得超过欧盟国内生产总值（ＧＤＰ）的1%。欧盟委员会及其要员如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法国总统尼古拉斯·萨科奇同意，欧盟有必要在军事安全领域增加投入并对欧盟周边的不稳定地区加大影响力。鉴于农业补贴是欧盟当前最大、也最不合理的预算项目，占总开支的34%，因此似乎没有理由不对这个“庞然大物”进行瘦身。

　　今年3月，定于明年成为欧盟轮值主席国的瑞典最先发出呼吁，要求全面取消农业补贴。

　　农场新面貌

　　要了解欧洲农民近年来焕发出的企业精神，不妨到英国最大的农场Ｃｏ－Ｏｐ看一看。

　　农场总经理克里斯蒂·泰肯介绍说，１０年前，拥有３万公顷土地的Ｃｏ－Ｏｐ只种植受补贴的谷类，“产品最终要卖给谁，销往何处，我们一无所知，完全是投机性的盲目运作。”如今，农场可以种植任何自己想种的粮食，根据自己的需要控制产量，“补贴已经完全不适用”。

　　Ｃｏ－Ｏｐ彻底改变经营模式，年收入５０００万欧元（７８８５万美元）。泰肯说，农场现在完全按订单生产，其中一半产量供给农场自有的Ｃｏ－Ｏｐ连锁店，主要是土豆和草莓，也有南瓜、洋葱和椰菜，同时提供包装服务。为满足客户需求，泰肯正在开发新产品系列，如口感更好的马铃薯和浆果等。

　　泰肯还打算增加设备投入，减少水的使用，提高产量。较之改革前，农场的年收入提高２５％。

　　像Ｃｏ－Ｏｐ发生的变化，在欧洲大陆比比皆是。自欧盟削减了对糖的补贴，三分之一曾用于种植甜菜的土地改种其他作物。多数欧盟成员国减少了对牛肉的补贴，爱尔兰、苏格兰和德国的牲畜存栏数量随之下降。

　　在法国，牛奶生产从产能较低的南部转移到较为富裕的西北部布列塔尼牧区。布列塔尼有无数家庭农场，为法国最著名、最具竞争力的乳制品提供牛奶。当这些乳制品源源不断运往巴黎、伦敦、莫斯科、中国的美食店后，布列塔尼牢牢控制了全球数百亿美元的奶酪和酸奶市场。

　　欧洲多数乳业巨头如Lactalis、Campina和Nordmilch等，曾是农业补贴的追逐者，按欧盟确定的价格出口大量奶粉。而今，尽管补贴减少８８％，Lactalis却比从前做得更好。它的“总统牌”奶酪和黄油销往１６５个国家，占９０亿欧元销售总额的５５％。

　　当代“法国大革命”

　　对不少人而言，变化意味着一种文化冲击。３４岁的赛缪尔·马雷夏尔在法国第戎经营面积７４公顷的家族农场。他怀念父亲那个时代的日子：物价固定，收入稳定，生活容易得多。

　　像马雷夏尔那样的人，至今仍旧是若泽·博韦的坚强后盾。他说：“我不想作任何投资，我理应得到政府资助。”

　　博韦仍高举着反对全球化的大旗。他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加２００７年法国总统选举。他告诉《新闻周刊》记者：“农业和经济自由主义不可兼容，市民们不会愿意接受农场生产模式向市场化转变。人们越来越反对全球农业市场自由化。”

　　且不论他说的对不对，“农场补贴”组织创建人杰克·瑟斯顿承认，的确会有不少人延续原先的生产方式，“哪怕所有经济信号都在提醒他们停下来”，他们仍会执迷不悔，而这“必将带来痛苦”。

　　一名欧盟官员预计，至２０１２年，欧洲１３００万农民中将再有３００万人放弃原先的生产模式。

　　欧洲能否跟上自由化进程？一些极具破坏性的政策，如对来自发展中国家的进口产品征收重税等，至今依然有效。

　　欧洲的自由化进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法国。法国至今仍是改革的主要阻力。萨科奇是第一位主张彻底改革农业补贴制度的法国总统。一些人称这是“当代的法国大革命”。

　　３月初，萨科奇在巴黎农产品博览会上说，农民必须成为企业家，不能只为农业补贴工作。但同时，他倡议新的“社团倾斜政策”和“真正的市场稳定政策”。言下之意，市场需要由更多规章制度保驾护航。

　　可见，农业发展笼罩着浓重政治色彩，农业自由化依然任重道远。